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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是你?是你! ...

  •   >十六年前,林静秋是我初中最温柔的英语老师。
      >十六年后,她成了我酒店入住名单上的离异单身客人。
      >当她认出我时,眼角的细纹里漾开笑意:“冷雪?都长这么大了。”
      >我克制着指尖的颤抖递上房卡:“林老师,好久不见。”
      >台风夜断电的瞬间,她惊慌抓住我手腕的触感烙进皮肤。
      >“别怕,”我反手扣住她掌心,“这次换我保护您。”
      >她教过我“love”的十种时态,却从未说过——
      >当46岁的她踮脚吻我时,心跳会震碎所有语法规则。
      ---
      酒店大堂水晶吊灯的万丈光芒,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低气压沉沉压住。空气里弥漫着香氛系统努力释放的雪松与白麝香,但压不住那股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冷雪站在那对衣着光鲜、满面怒容的年轻情侣面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生生隔开了他们几乎要喷到礼宾员脸上的唾沫星子。
      “延误?哈!你知道我们错过了多重要的晚宴吗?”男人指着礼宾员小张的鼻子,手背上青筋暴起,“你们那个破接机车!害我们像个傻子一样在机场干等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
      小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眼神无助地瞟向冷雪。
      冷雪上前半步,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巧妙地挡在了小张身前。她脸上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弧度精准到毫米,眼底却一丝温度也无,像结冰的湖面。
      “王先生,王太太,”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瞬间压过了对方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接机车延误的具体原因,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核查,是合作方车辆调度系统突发故障,相关负责经理五分钟后会亲自向二位当面解释并致歉。对于给您行程造成的不便,我代表酒店深表遗憾。”她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您提出的房费全额减免要求,超出我的权限范围。不过,我们愿意立刻为您升级至海景套房,并附赠双人份的‘云顶’餐厅晚餐及SPA套餐,作为我们最诚挚的歉意。”
      “谁稀罕你们的破套餐!”女人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精心描绘的眉毛拧在一起,“全额退款!不然我现在就打消协!曝光你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冷雪眼底深处那点残存的耐心彻底冰封。她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前台区域一丝轻微的异动。值班经理李薇正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VIP入住登记单,脚步匆匆地朝她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李薇迅速靠过来,借着递登记单的动作,声音压得极低:“冷总,刚到的三位VIP,预订了行政海景套的,其中一位……”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对还在叫嚣的客人,又迅速回到冷雪脸上,声音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名单上,叫林静秋。”
      “林静秋”三个字,像一颗细小的冰凌,毫无预兆地坠入冷雪看似无波无澜的心湖。
      咚。
      很轻的一声闷响,却在死寂的意识深处激起了无声的滔天巨浪。那些被漫长时光层层封存的碎片,被这个名字粗暴地撬开了一道缝隙。昏黄教室里的粉笔灰气味,午后阳光透过老式木格窗棂投下的斑驳光影,还有那个永远带着温和笑意、说话不疾不徐的身影……瞬间汹涌地扑了上来,带着陈旧书页的气息和某种令人心慌的暖意。
      十六年。这个名字尘封了整整十六年。
      冷雪伸向登记单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滞了一下,指尖在光滑的纸面上划过一道微凉的痕迹。她垂眸,视线落在打印清晰的名字上。
      林静秋。
      字体方正,墨迹清晰。不是幻听。
      十六年的时光,足以让沧海变桑田,让稚童长成她如今这般独当一面的模样。可这个名字,仅仅只是看到,就轻易地扯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从未锈蚀的弦。紧绷的弦音在胸腔里无声震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面前王姓夫妇还在喋喋不休地咆哮,那些刻薄的字眼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乱飞,声音却奇异地变得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冷雪猛地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职业性的、带着距离感的冰冷,而是像骤然出鞘的寒刃,淬着逼人的锋芒,直直刺向那对聒噪不休的男女。那眼神太过锐利,太过压迫,竟让那女人嚣张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男人脸上的怒容也僵了一下,嚣张的气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实质般的寒意硬生生掐灭了一瞬。
      “王先生,王太太,”冷雪开口了,声音不大,甚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却像冰锥破开水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穿透力,“解决方案,我已明确告知。接受,请随李经理办理手续,享受您应得的补偿。不接受……”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他们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清晰而冰冷地吐出最后几个字,“请即刻办理离店手续,并联系您的律师。酒店法务部随时恭候。”
      那“恭候”二字,被她念得字正腔圆,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凛冽寒意。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区域。连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其他客人和员工都屏住了呼吸。那对夫妇像是被点了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红白交错,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他们大概从未遇到过如此强硬、如此不留情面的酒店高管,尤其对方还是个年轻女人。
      冷雪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那只是两团碍眼的空气。她利落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稳定的“嗒、嗒”声,每一步都敲在寂静里,朝着前台VIP接待区走去。背影笔直,气场全开,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
      留下李薇迅速收拾场面,对着那对呆若木鸡的夫妇公式化地微笑:“二位,这边请。”语气里再没有一丝多余的波动。
      冷雪走向那间专属的、静谧的VIP接待室。门无声地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大堂残余的喧嚣。她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昂贵的香氛似乎也无法彻底抚平她胸腔里那阵毫无规律的悸动。
      她抬手,指尖掠过一丝不苟盘在脑后的发髻,触感微凉。十六年了。那个会在她磕磕巴巴背不出课文时,用温柔又带着点无奈的眼神看着她,轻声说“别急,再想想”的林老师……
      冷雪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情绪,推开了接待室厚重的实木门。
      午后的阳光被大幅的落地窗晒过,流淌进来,像融化的金子,铺满了整个空间。光线在昂贵的丝绒沙发和胡桃木茶几上跳跃,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宁静得近乎神圣。
      窗边,一个女人安静地立着,正微微仰头看着墙上悬挂的一幅抽象油画。阳光勾勒出她侧影的轮廓,柔和,沉静。
      她穿着一件质地极好的浅米色羊绒开衫,内搭同色系的高领打底衫,下身是一条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毛长裤。衣着低调,没有任何张扬的logo,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妥帖与书卷气。及肩的头发是自然的深栗色,有几缕被窗外的微风拂过,柔顺地贴在颈侧。身姿挺拔,带着一种经年沉淀下来的从容。
      听到门响,她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冷雪的脚步顿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
      那张脸……褪去了记忆中的圆润和青春的光泽,留下了时光精心雕琢的痕迹。眼角有了清晰的细纹,皮肤也不再紧绷,下颌的线条却依旧清晰流畅。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是温润的,像蒙着一层江南烟雨的湖水,只是湖水深处,沉淀着一些冷雪无法解读的、更深邃的东西。
      岁月改变了容颜,却奇异地没有磨灭那份独特的、沉静如水的气质。反而像陈年的璞玉,被时光打磨得更加温润内敛。
      女人看到冷雪,目光在她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套裙和胸前醒目的名牌上停留了一瞬,脸上掠过一丝细微的讶异。随即,那讶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一圈清晰的笑意。那笑意温暖而真切,瞬间点亮了她的整张脸,眼角的细纹也生动地舒展开来。
      “冷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是那种久别重逢的、带着时光印记的温和嗓音,“真的是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声音……这熟悉的、带着独特韵律的柔和语调,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冷雪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的门。无数个午后,这个声音耐心地讲解着语法,领读着课文,或者在她走神时,轻轻敲响她的课桌……
      “林老师。”冷雪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林静秋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一个穿着高级套装、神情略显疏离的酒店高管,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穿着肥大校服的初中女生。
      她微微躬身,双手递出一张设计精美的房卡,动作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房卡冰冷的硬质塑料边缘抵着她的指尖,那细微的凉意却无法压下她指尖深处那丝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
      “好久不见。”冷雪抬起眼,迎上林静秋含着温和笑意的目光,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
      林静秋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房卡时,动作极其自然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接过,反而向前探了探,温热的指尖轻轻落在了冷雪递出房卡的手腕内侧,一个极其短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
      那一点温热,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倏地窜过冷雪的皮肤。
      “真的是你……”林静秋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纯粹的、重逢的感慨,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冷雪的脸庞轮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那时候,你总坐在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她笑着摇了摇头,仿佛在甩掉那些泛黄的记忆碎片,终于接过了房卡,“真好,看到你现在这样……真好。”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欣慰。
      “您过奖了。”冷雪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要将那点转瞬即逝的温热留住,“旅途劳顿,我送您去房间休息?行政海景套,视野非常好。”
      “不用麻烦你了,”林静秋笑着摆摆手,动作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婉约,“你那么忙。让其他人带路就好。”她的目光落在冷雪胸前那块锃亮的名牌上,“冷总。”
      这个称呼让冷雪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适,像一根极细的刺,扎了一下。她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该的。您是我们重要的客人,更是我的老师。”
      她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林静秋也不再推辞,拎起旁边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皮质旅行袋。冷雪的目光落在袋子上,很自然地伸出手:“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林静秋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袋子,动作带着点倔强,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习惯自己来了。”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落寞,快得让人抓不住。
      冷雪的手停在半空,随即自然地收回,没有坚持。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静秋那一瞬间的微表情,以及她刚才话语里透出的信息——“习惯自己来了”。这简短的话语背后,似乎藏着独身生活长久养成的独立,也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
      两人并肩走出接待室,穿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走向电梯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再仅仅是刚才的安静,而是掺杂了久别重逢的生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试探。
      “林老师这次是来度假?”冷雪率先打破了沉默,目光直视着前方光可鉴人的电梯门,声音平稳。
      “嗯,算是吧。”林静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释然的味道,“刚处理完一些……个人的事情,想出来走走,透透气。”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但冷雪几乎立刻联想到了那份入住登记信息上的“离异”状态。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冷雪按住门,示意林静秋先进。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冷雪按下顶层的按钮,电梯平稳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林静秋的目光落在电梯内壁光滑的金属面板上,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她微微侧过头,看向冷雪,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好奇和长辈的关切:“你呢?这些年……都好吗?怎么会进入酒店这一行?我记得你那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理科很好的。”
      冷雪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记忆里那个永远温和、但似乎对学生的未来并不特别干预的林老师,此刻的关心显得有些意外。
      “挺好的。”冷雪简短地回答,避开了具体的细节,“机缘巧合吧。这一行……挑战性很大。”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习惯了。”
      “习惯……”林静秋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冷雪线条略显冷硬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能在一个领域做得这么出色,很不容易。”语气里是真诚的赞赏。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顶层。门开了,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走廊展现在眼前,尽头便是视野绝佳的行政海景套房。
      冷雪将林静秋送至套房门口,看着她用房卡刷开了门。
      “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冷雪递上一张设计简约的私人名片,上面只有她的名字和一个私人手机号码,“24小时开机。”这个举动,已经超出了她对普通VIP客人的服务范畴。
      林静秋接过名片,指尖在冷雪的名字上轻轻拂过,像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器。她抬起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暖意:“谢谢你,冷雪。能在这里遇到你,真的很意外,也很……开心。”
      “我也一样,林老师。”冷雪微微颔首,“您好好休息。”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里面温暖的光线和那个沉静的身影。冷雪独自站在奢华却空旷的走廊里,背后是紧闭的房门,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窗外壮阔的城市天际线。夕阳正将最后的余晖泼洒在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上,渲染出大片燃烧般的金红色。
      她静静地站了片刻,走廊里只有中央空调系统送风的微弱嘶嘶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名片被对方接走时那极其短暂的、若有似无的触碰感。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骨节分明的右手。
      十六年前,这双手翻开英语课本时会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十六年后,这双手可以掌控价值千万的合同,可以冷静地处理最棘手的危机,却在刚刚递出那张小小的名片时,指尖深处,传来一丝无法自控的、细微的震颤。
      一种久违的、陌生的情绪,像深海里悄然浮起的暗流,无声地冲刷着她壁垒森严的心岸。她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昂贵的香氛似乎也无法驱散那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过去的粉笔灰和旧书页的气息。
      她转身,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脚步声被完全吸走,身影融入走廊尽头的光影里,重新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冷总。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了整座滨海城市。白日喧嚣的浪潮退去,酒店这座庞大的发光体也渐渐沉入相对宁静的节奏。冷雪办公室的灯光一直亮着,像暗海中的孤岛。
      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台风“山雀”路径更新的应急简报,冷雪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过午夜。窗外,风声不知何时变得凄厉起来,呜咽着扑打着高层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的嘶吼。预报中的“山雀”正张开它巨大的羽翼,提前释放着它的威力。
      手机屏幕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无声地亮起,幽蓝的光映着冷雪略显疲惫的侧脸。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老师。
      冷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拿起手机,接通。
      “冷雪?”林静秋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背景里是窗外呼啸的风声,“……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房间……露台的门好像被风刮得有点响,声音挺大的。”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但尾音里那点细微的颤抖,像投入冷雪心湖的石子。
      “您别担心,我马上上去看看。”冷雪的声音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人已经从宽大的办公椅里站了起来。
      “不用不用,”林静秋连忙道,语气有些急促,“太麻烦你了,我就是……听着那声音有点心慌,想问问工程部能不能……”
      “我就在楼下,很快。”冷雪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温和,“您待在房间里,锁好门,我五分钟就到。”
      没等林静秋再推辞,冷雪已经挂断电话,抓起桌上的万能房卡和一支强光手电,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深夜的行政楼层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她急促却依旧保持着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铺着厚地毯的寂静里。
      顶层的风啸声更加清晰恐怖,如同无数巨兽在窗外咆哮。冷雪刷开林静秋的房门时,首先看到的,是站在巨大落地窗边的那个身影。
      林静秋没有开大灯,只开了角落里一盏落地阅读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暖色。她背对着门,穿着那件柔软的米色羊绒开衫,双臂微微环抱着自己,身形在窗外一片漆黑翻腾的背景下显得异常单薄。她正紧张地望向露台的方向,露台的双层玻璃移门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敲打在人心上。
      听到开门声,林静秋猛地转过身。看到是冷雪,她紧绷的肩膀瞬间垮塌下来一点,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歉意和如释重负的表情:“冷雪……真的麻烦你了。”
      “应该的。”冷雪快步走过去,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扇哐当作响的移门。她先检查了内侧的门锁,确认锁扣完好无损,问题出在门框和外层防风结构之间的缝隙。狂风正从那里钻入,形成巨大的风压差。
      “是防风条的问题,有点松脱变形了。”冷雪冷静地判断,声音在呼啸的风声背景中异常清晰,“我去露台固定一下外层防风板,很快就好。您退后一点,当心玻璃。”她说着,已经拉开了内侧的移门。
      一股冰冷刺骨、夹杂着雨腥味的狂风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吹得冷雪的发丝向后飞扬,也吹得林静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惊呼出声:“小心!”
      冷雪没有回头,只是利落地打开了强光手电,雪白的光柱刺破露台的黑暗,照亮了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绿植和胡乱飞舞的藤编家具。她侧身挤了出去,反手迅速将内侧移门拉上,隔绝了大部分灌入的寒风。
      露台瞬间成了风暴肆虐的前沿阵地。狂风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冷雪的西装外套和头发,密集的雨点被风裹挟着,如同冰雹般砸在脸上、身上,生疼。巨大的风声淹没了一切,世界只剩下狂暴的嘶吼。她稳住身形,手电光牢牢锁定住外层防风板松脱的一角——一块金属固定卡扣在狂风的持续撕扯下已经扭曲变形,失去了固定作用。
      她顶着几乎要将人掀翻的力道,艰难地挪到露台边缘。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西装外套变得沉重冰冷。她将手电筒卡在旁边的花盆缝隙里,腾出双手,用力扳动那块变形的卡扣。金属冰冷坚硬,边缘在强风的持续作用下剧烈震颤,几乎要割破她的手指。她用尽全力,手背的筋骨因为用力而凸起,指关节因为寒冷和用力而泛白。雨水顺着她的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哐当!”一声更剧烈的撞击声从里面传来,伴随着林静秋短促的惊呼。
      冷雪心头一紧,猛地回头,透过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玻璃门,看到林静秋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内,双手捂住了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刚才那声巨响,是狂风吹动一个沉重的藤编花盆砸在了玻璃上。
      “别怕!我没事!”冷雪用尽全力朝着门内喊道,尽管她知道声音可能完全被风声吞噬。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几乎是凭借着蛮力,硬生生将那块变形的卡扣扳回原位,死死地卡住了松脱的防风板一角。风声似乎被阻隔掉了一部分。
      就在这时——
      啪!滋啦……
      头顶的光源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整个房间,连同走廊外面,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断电了!
      “啊——!”一声短促而充满恐惧的尖叫穿透了狂暴的风声,清晰地刺入冷雪的耳膜!
      是林静秋!
      冷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顾不得固定其他角,一把抓起手电筒,猛地拉开移门冲了进去!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浓稠的黑暗。光柱扫过,瞬间定格在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的身影上。
      林静秋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刚才那声尖叫后,她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黑暗和突如其来的巨响,显然击溃了她强撑的镇定。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沉静温和的老师,更像一个在暴风雨中迷失方向、惊惧无助的孩子。
      “林老师!”冷雪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几步冲到沙发边,单膝跪了下来。
      手电的光柱不可避免地直射过去。林静秋被强光刺激,猛地抬起头。那张被光柱照亮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眶通红,蓄满了泪水,眼神涣散而惊恐,像是刚从最深的噩梦中惊醒。她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别怕!只是断电!备用电源很快会启动!”冷雪快速地说道,试图传递安定的力量。她伸出手,想要拍拍对方的肩膀给予安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林静秋肩膀的瞬间——
      一只冰冷、颤抖得厉害的手,带着绝望般的力气,猛地抓住了她伸出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隔着薄薄的西装布料掐进了冷雪的皮肤里。冰冷的触感,剧烈的颤抖,还有那指尖传递出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冷雪所有的防御!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手腕上那冰冷、颤抖、带着绝望力道的触感,像滚烫的烙印,深深刻进了冷雪的皮肤,一路烫到了心底最深处。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静秋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冰冷僵硬。
      手电筒的光柱微微晃动,照亮了林静秋惨白脸上的泪痕。那泪水在强光下闪着破碎的光,映照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惊恐和无助。这不再是那个讲台上从容优雅、耐心讲解着“过去完成时”和“虚拟语气”的林老师,这是一个被黑暗和风暴彻底击垮的灵魂。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尖锐的心疼,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冷雪所有冷静自持的堤坝。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本能驱使,她反手一扣,温热而坚定的手掌,完全覆盖住了林静秋那只冰冷、颤抖的手。
      “别怕,”冷雪的声音响起,比窗外的狂风暴雨更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磐石般的安定力量,穿透了林静秋混乱的喘息和呜咽的风声,“我在这里。”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林静秋冰冷的皮肤传递过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活生生的力量。她的手指收拢,不是安抚性的轻拍,而是带着一种坚定守护的力度,将那只颤抖的手完全包裹住。
      “这次换我保护您。”冷雪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这句话不是安慰,更像一个誓言,沉甸甸地砸在黑暗的房间里。
      林静秋的抽泣声猛地一滞。她涣散的目光似乎终于找到了焦点,带着难以置信的脆弱,直直地望向手电光柱后冷雪模糊的脸庞。那双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但在那恐惧的漩涡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冷雪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轻轻撼动了一下。
      时间在黑暗和恐惧中粘稠地流淌。冷雪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手紧紧包裹着林静秋冰冷颤抖的手,另一只手稳稳地擎着手电筒,光柱像一座孤岛,固执地撑开一小片安全的空间。窗外,狂风依旧在歇斯底里地咆哮,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每一次风声的尖啸,都让林静秋的身体难以抑制地绷紧一下,被她紧握的手也随之颤抖。
      冷雪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脉搏的狂跳,隔着薄薄的皮肤撞击着自己的掌心。那急促的、慌乱的跳动,像受惊的小鸟,一下下啄着她的心。
      “没事的,只是风。”冷雪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沉而稳定,如同锚定风浪的礁石,“酒店的备用发电机很强劲,很快就会有光。”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话音刚落,头顶的应急照明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随即,昏黄但稳定的光芒如同涨潮般,渐渐充盈了整个房间。光线不强,但足以驱散那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也照亮了两人此刻的姿态。
      冷雪依旧单膝跪在沙发前,林静秋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一只手还被冷雪紧紧包裹在掌中。骤然亮起的光线让林静秋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像是被这光线灼伤,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行为。她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带着一丝慌乱地,将自己的手从冷雪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冷雪的手心骤然一空,残留着对方冰冷的触感和方才那令人心悸的颤抖。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顺势站起身,动作自然地将手电筒关掉,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应急电源启动了。”冷雪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只是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看向林静秋,对方正低着头,用手背飞快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带着狼狈和极力掩饰的尴尬。浅米色的羊绒开衫肩头,被泪水浸湿了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您还好吗?”冷雪轻声问。
      林静秋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没事”的笑容,但那笑容虚弱得像暴风雨后残存的花瓣,嘴角勉强牵起,眼底的红肿和未散的惊悸却暴露无遗。“好……好多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沙哑,“对不起……刚才……太失态了。”她垂下眼睫,避开冷雪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开衫的衣角。
      “人之常情。”冷雪简短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评判或怜悯,只有平静的理解。她环顾了一下房间,应急灯的光线昏黄,让一切显得影影绰绰。“这种亮度可能不太舒服,我让人送些应急灯和饮用水上来?”
      “不,不用麻烦!”林静秋连忙摆手,动作幅度有些大,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声音低了下去,“这样……就可以了。真的。”
      沉默在昏黄的光线里弥漫开来,只有窗外持续的风雨声作为背景。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两人之间,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
      冷雪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发旁的矮几。上面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书页被应急灯的光照亮。不是小说,而是一本英文原版的诗集。书页摊开的地方,夹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拍立得照片,只露出一个角。
      冷雪的脚步顿住了。她认得那个书封的样式,非常古典。初中时,林静秋的办公桌上,似乎总是放着这样一本厚厚的英文诗集。在那个应试教育压倒一切的年代,林老师对诗歌的喜爱,曾是她身上一个特别而鲜明的标签。
      “您……还在读诗?”冷雪的目光落在诗集上,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探寻。
      林静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落在摊开的诗集上,脸上的慌乱和尴尬似乎被这个话题冲淡了一些。她伸手轻轻抚过书页,动作温柔得像抚摸一个旧友。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怀念的温柔,“习惯了。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文字里的世界,有时候比现实更……安稳。”她的指尖停留在那张只露出一角的泛黄照片上,似乎想将它藏起来,又停住了。
      冷雪的目光也落在那照片的一角上。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隐约看到一群穿着统一服装的身影轮廓。她心中了然,没有追问。她走到房间的小吧台边,那里有应急电源支持的胶囊咖啡机。“我给您冲杯热咖啡?暖暖身子。”
      这一次,林静秋没有拒绝。她看着冷雪动作娴熟地操作着机器,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线条,不再是刚才黑暗中那个给予她强大支撑的守护者,又变回了那个沉稳专业的酒店高管,只是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Cold snow……”林静秋忽然轻声念道,用的是英文,发音标准而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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