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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物竞天择 ...

  •   很响脆的一记耳光以迅雷之势甩在阮慈脸上,这是弈闻锦对阮慈最失态的一次,没有一点遮掩收敛的意思,原形毕露。
      毫无防备地接下这记耳光,阮慈踉跄退后了两步,扶着沙发背稳住身体,紧随其后是助听器摔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碰撞声。
      助听器不是随便就能打掉的,弈闻锦这次下了死手。
      片刻寂静后,阮慈才从疼痛中回过神来,左侧的头发凌乱地半遮半掩着阮慈那犹如被业火炽灼的侧脸。弈闻锦面无波澜,冷色调的灯光映的他面部似有若无的阴冷。
      阮慈第一次觉得现在的弈闻锦和学生时代的他判若两人。
      弈闻锦垂下眼眸,目光聚焦在躺于冰冷地面的助听器之上,接着没有一丝迟疑将它踩在脚下。
      呆楞着半倚靠在沙发上的阮慈第一次感到扼喉的恐惧。令他惧悚的从不是这个对自己隐约其辞的弈闻锦,在于他脚下那四十万的助听器。对富商而言,四十万连个零头都不是。可这四十万的产物却是阮慈连接外界的唯一途径,命中至宝,无庸置辩。何况弈家在欧洲巨商家族中虽不是一家独大,但也算是半手遮天,阮慈这类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泛泛之辈才是真的无立锥之地。
      阮慈蹲下想从这只高定下夺回属于自己的附属品。
      弈闻锦抬腿踩在阮慈左肩上。阮慈握住重获自由的助听器,突来的外力导致他的头部撞在沙发背面,发出的闷响被空间的寂静无限放大。
      相比左肩的疼痛,脸颊上的炽热更让他窒息。
      从小到大,阮慈一向都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与贵圈的少爷们是云泥之别,如同夸克与银河系。弈闻锦给他的短暂的平等与爱护让他的认知产生了一定微量的偏差。弈闻锦含糊的措辞另阮慈一直以为他是弈家这个北欧巨商家族的旁系,他没有多问,也不敢过问,弈闻锦的身份不是说了解一下就能知晓的。
      曾经他问过同乡的一位家境显赫的少爷,这位谭少爷对弈闻锦常是闭口不谈讳莫如深,随便找两个话题推掉了阮慈的发问,阮慈也便没有再向谭藉追问。
      毕竟欧洲是弈家的地盘。即便是上海首富的独子,身处弈家的股掌之中,谈不上谨言慎行,但也要斟酌措辞。
      弈闻锦坐到沙发上,抿了一口装有冰球的香槟,对阮慈置之不理。
      聪明的玩物,自然会看人脸色揣测人心。阮慈不会吃力不讨好地把自己送上去,至少现在不会。
      弈闻锦慵懒地放任自己的身体陷入沙发之中,合上双眼,享受着这场喧闹之后的寂静。
      猫和老鼠的游戏也到了适可而止落幕之时。
      也许还并没有结束。
      阮慈自是识趣地离开了这座海景别墅。
      湿漉漉的海风怜慈地轻抚着他肿痛的脸颊。
      如果是那些娇蛮纨绔的少爷,这一巴掌倒是不痛不痒,可这偏偏是弈闻锦给他的教训,这份耻辱的礼赞他将没齿难忘刻骨铭心。
      阮慈走后,弈闻锦才缓缓睁开双眼,眼睫轻颤,他很清楚,那该有多痛。
      “满意吗?”弈闻锦的语气僵冷,头顶的水晶吊灯直射而下的光打在弈闻锦发间,眉眼处落下一道阴影,与乌黑泛紫的瞳孔交融错杂。
      “闻锦,这次你处理的很好,我不喜欢同一场戏观看两遍,你知道该怎么做,你也知道什么对你真正有利。”弈倦呈全程坐在落地移门后,淡漠的听着这场闹剧起落。
      阮慈回到车里,自顾自地呆坐在驾驶位,脸上除了痛感,就是隐隐发麻的落寞感。胸口有些发闷,毫无章法的钝痛,呼吸声充斥在车内,可没有助听器,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阮慈将额头抵在压着方向盘的手臂上,过去他有奢望过与弈闻锦并蒂芙蓉,过去某日的下午黄昏时分暮色染透窗棂之际的片刻暇想,如今化为利刃刮剜着他的神经痛之入骨。
      他与谭藉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谭藉对他推诚相见,他早该觉察到弈闻锦的世界不是他一个闲杂人员可以逾越的穹顶。
      对弈闻锦的那份感情让他淡忘了他们云泥异路天壤之别。
      现在弈闻锦眼中的自己,是不是个不安其位的跳梁小丑,引人唾弃嗤笑。
      阮慈承认,自己确实不想安于与世浮沉随遇而安,可与弈闻锦这种习惯了同室操戈高居贵圈的人斗智斗勇实是不智之举。
      但对于阮慈而言,无限次努力让自己靠近贵圈谋得生路,这无可厚非。
      是为自己与母亲谋得后半辈子平安喜乐的最佳抉择。
      他要反哺的是二十多年来母亲一手抚养他成人的养育之恩,他那位尚未谋面的父亲给他们母子带来的无妄之灾险些让他们泯灭在了上海这座繁华之都。
      苦尽甘来的喜悦是独属于他们母子的闲适时光中一抹亮色,这份温情让阮慈眉宇间锁着的眉头平息下来。
      阮慈拿到名校的offer日向母亲报喜,那时候的母亲是多么以他这个儿子为荣。可当下阮慈却在应聘之路上倒戈碰壁,现在他也找到了这令他费解现状的缘由了,弈家真是好随性的手笔,随意掌控别人的人生。
      以弈家在北欧至上的权利与尊荣的地位,想让他一届无名小辈在欧洲没有立足之地只需心念一动。阮慈再想找什么机缘混个名位,不过是筚路蓝缕无谓挣扎。不过有个地方不同,不到逼不得已,阮慈不会选择那里。
      在北欧留学到现今,阮慈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回到上海那个能给他精神慰藉灵魂救赎的家。
      落叶终有归根日,倦鸟亦有归林时。
      阮慈从不向那些少爷索求什么,这也许就是谭藉愿意拿他当个朋友的缘由之一。这位谭少爷更为热衷于让阮慈为他做纸杯蛋糕。据他所言,阮慈烘培的技术胜过他请的私人六星厨师,阮慈听得出谭藉对他的夸赞怀有溺爱。
      阮慈的厨艺谈不上精湛,但他还是个学生时,摆摊卖的蛋炒饭收获了欧洲平民的一致好评,仅是平民。蛋炒饭这种粗事,不会出现在富人的盛宴上。
      他需要谭藉的援助,但现在不是时候,毋庸置疑上海才是谭家的地盘。在那里谭藉才能游刃有余。
      或许选择去ROSE并不是什么有损无益的事。阮慈只是怕自己有朝一日浮沉在虚假的安逸里淮橘为枳。他不想自己变成物腐虫生的空架,那样只会让他的步步为营满盘皆输。
      他必须给自己换个新的助听器而不是戴着这个又老又旧被踩出裂缝的老古董。
      只有让自己看上去有头有脸足以登厅入堂,才有资格在那些少爷们的身边当个跑腿。
      北欧的名利场与国内相去咫尺。
      名利场上只有物竞天择。富人追崇名利,却弃情义如粪土,挥霍如流水。
      为名利所驱使,是贵圈常态。
      在ROSE里工作,只需要陪酒,将那些玩物丧志俾昼作夜的少爷们哄开心了,仅此而已。那些少爷们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他们身边从来不缺人。
      阮慈的长相并不能惊艳到让人一眼沦陷,但有他在的地方,总会让人感到难以言表的安定放松。
      谭藉与他性行相投,却能掠过皮囊的美丽看到皮下的张力,谭藉惯用adorable去形容他,而不是那些少爷口中的beauty。
      阮慈如愿成了ROSE中的一员,他得到了新的名字:Hintarie。(辛塔里)
      这是个新的起始点。
      但绝不会成为阮慈的终止点。
      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带着母亲脱离上海底层。
      阮慈厌恶名利场上没有硝烟的腥风血雨,却又在无法自拔中无限地追逐着它。有时深夜归家时他会呆站在路灯旁,压低帽檐尽可能遮掩他的脸,半封闭的黑暗良夜能给予他一定意义上客观的安全感,这点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做这些是否值得,这是个令他深思的永久性发问。
      他想挤进这个不可企及的圈子,他本该属于的圈子。即使跟着那些少爷只能接触到一鳞半爪他也知足。
      阮慈不打算继续引咎自责,在弈家的眼底下他只是个可以随便蹂躏的池鱼笼鸟,可现在不是卸甲投戈之时,他仍需步步为营,操之过急是大忌。
      弈家再家景繁盛,也难以将手伸到上海。上海这个米珠薪桂的地方是沪圈那些少爷的盘踞之地。弈家不会贸然进入谭谢两家的棋局,给自己揽一身泥泞。
      谭谢两家明面上勾心斗角此消彼长,犹如两只猛虎欲在称王,实则私下合作从未间断,一家独大从不是最佳选择,只有达到微妙的平衡才能让一切有序进行。
      名利场上的事,不是片言只语就能理得清的。当局者清,旁观者易迷。
      行浊言清暗度陈仓是贵圈中常态。
      阮慈一向有自知之明,他不敢行限侥幸。相较于那些游丝飞絮的乌合之众,阮慈做事有的放矢留有余地。他的目光从不止于成为富家子弟的附庸。
      他要的,比他目光所及的多得多。
      阮慈缓慢地抬起头,睫毛沾了泪水成簇很是令人动怜。阮慈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周边贴了一圈钻的宝马商标上,至少在物质层面上,他不是一无所获。
      弈闻锦曾经打算给他买大G宾利一类,是他自己不敢收打着低调的名义拒绝了,也许当初就该在弈闻锦那里好好捞一笔以消现在的仇怨。
      阮慈按下启动键的动作轻缓,油量表和车载屏幕亮起,冷色调的灯光映出阮慈肿胀脸颊的轮廓以及些许盈转在眼眶中的泪水。
      阮慈将后视镜扭转过来,小心翼翼擦拭掉即将从眼角淌下的泪水,重新带好助听器后一迟一顿地用手理着头发,刚才因为紧张应激导致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
      这一巴掌来的很及时清醒,振聋发聩无以复加。
      他和弈闻锦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就当是自己主动放弃了他这根鱼线,放走了这条能拽断线的大鱼,让曾经那些不能自已的感情淡漠在时间的回音中。阮慈是个敝帚自珍的人,他执着,也决绝。
      被逼无奈,也是自主的选择。
      也许未来在那些乌烟瘴气的瓦合之卒潜移默化下,阮慈成了那偷合苟容为虎傅翼的编内成员。
      与最初的自己同道殊途的感觉如何?阮慈时刻要为自己敲响那界限的警钟。
      阮慈将手放在胸口处,轻声安抚着这颗不安的温热心脏。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阮慈连接了车载蓝牙,正要播放乐曲时,中指上的戒指反光让他刹那间有些恍惚。他呆呆地看着这枚戒指愣了多久,一分钟,两分钟?他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摘下了它扔向了窗外。银白发光的戒指没入长夜深处黑暗中暗淡。
      不必留着它自欺欺人,幻想被爱才是最恶毒的诅咒。
      车前灯光射向前方的路面,触不到路的尽头。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阮慈的尽处是哪里?
      他不得而知,也无人知晓。
      车载导航的系统声与刚开始播放的音乐交织着,像在尝试压下阮慈心中的沉重。
      “I used to (我曾经)
      hearing the valleys echo (听到过山谷的回响)
      Walking through the jungle (身踏过丛林)
      Listen what I'm searching for(置身聆听我在寻找的东西)
      When I just think I can hold it then they gone(当我认为可以抓住时他们却从指尖溜走)……”
      阮慈内心深处最后的无力挣扎消磨在了悠长的歌曲中。
      回到出租屋附近的停车场泊完车,阮慈戴上了之前放在副驾驶位的黑色鸭舌帽,压了压帽檐,走出停车场前往斜对面的便利店。北欧的路灯很高很亮,该路段出行的人也很少。北欧的这个点只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开着,便利店老板夫妇二人很是慈善,平时留子都喜欢去那。
      这里是留子的避风港,也是留子们口中的第二个家。
      阮慈像以往一样站在路灯旁,即使绿灯亮了也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鸭舌帽挡住了部分灯光,从脸颊到鼻梁形成了明暗分明的一道界线,直到红灯亮起光线洒在他身上,阮慈才恍惚地回过神,他享受着无人问津的黑夜,这是独属于他的私有品。
      今晚,也会是个良夜。
      绿灯亮起的第三次,阮慈才恍惚的将思绪扯回当下,缓缓移动脚步到达对面。阮慈喜欢贴着建筑物走,这会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他说不清其中的缘由。
      走到便利店的落地玻璃栈道前,阮慈停驻在原地。店中的留子和店长洪远以及其妻子章丽说笑着,气氛融融温馨。
      这样的他进去,会不会扫他们的兴,也许会,可他无路可退,也无路可走。
      阮慈刚抬起些许的头又默默低下去,目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
      随着店门开启,“叮咚”一声的提示音惊得阮慈悬在半空中的脚顿了一下,犹豫是否要踏入店内。
      他还是踩在了店内的瓷砖上,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走进店内。
      “小慈?”章丽回到收银台,平时她主要负责收银。阮慈和她交流的更多些,来往常客的名字章丽向来是记在心上的。这是阮慈第一次进店没和她打招呼,章丽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敛起脸上的笑容,眉宇间更多是善意的关切。
      章丽在远近的名声都很好,那些街上的盗贼约定俗成从不抢这家便利店。先前被抢过一次,店中的留子将那群盗贼胖揍一顿。相比所谓的打怕了,章丽的友善更具说服力。
      阮慈曾也将自己面临的难事倾诉给章丽,这位章丽姐是阮慈内心深处脆弱之地的保护伞,就像一位母亲呵护着自己那位成长路上跌跌撞撞的孩子。
      但这事不能和章丽说,这一点阮慈心知肚明。
      他们相互视对方为亲人,阮慈明白,章丽不会恶意去撕开自己还未愈合的伤疤,他轻声应道:“我没事的,章丽姐。半袋冰块,麻烦您了。”
      阮慈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他希望自己这个笑看上去不是那么荒诞诡异。
      “好。”章丽点头应道,目光中满是心疼。
      阮慈接过递来的冰袋留下几枚硬币转身向外走去。“章丽姐再见。”
      “冰块冻手,小心些!照顾好自己。”章丽跟上两步。
      “知道了。”阮慈的身影随着声音渐远变暗。
      路灯离便利店门口不算近,相较室外屋内更亮堂,可即便是这种能模糊人五官的状态下,阮慈红肿的脸颊依然能从暗色中被轻易辨认出来。
      回到出租屋中,阮慈取出几块冰块用布包着轻敷在脸上,剩下的放入迷你冰箱中以备后用。
      阮慈轻轻将自己放倒在沙发上,本欲望着天花板放空,卸下精神上的疲惫,目光不可预料地和墙上的钟撞上——晚上10点54分。
      兴许是钟不准了,毕竟这钟是出租屋的原住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在这间屋内独自百无聊赖地走了多长时间。
      倦意有些泛上了头。阮慈掏出口袋中的手机,屏幕唤醒时的那刻阮慈迟钝了一下。
      晚上12点38分。
      在他到达弈闻锦发给他的别墅定位处到现在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不知不觉间,急景流年。
      阮慈有些错愕,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他拿起压在脸颊上包着冰块的布包扔在茶几上,放任自己的目光渐渐失焦,疲惫占据了他的大脑,有意无意之间他向自己道了声轻柔的“晚安”。
      如他所说,今晚会是个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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