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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望山难至 ...


  •   蔡州朗陵县往南五十里,伏牛山东麓的褶皱里,藏着个小小的望山村。

      村前溱水蜿蜒如带,村后峭壁笔直如屏。地势险峻,几乎与世隔绝,县志里也只落得个“望山难至”的名头。

      暑气霸道得很,明明已过立秋,山土却干得裂开一道道口子。

      林清野攥紧药锄,抵住石缝猛地一撬,半截沾着硬土的暗红根茎咕噜噜滚了出来。

      连最耐旱的丹参都长得这般拧巴瘪瘦,可见老天爷是真不给活路。

      他屈指弹了弹根须上的泥块,簌簌落下的碎土在洗得发白的粗麻裤腿上洇开深色痕迹。

      “啧,这点水汽都不够塞牙缝。”少年皱着眉嘀咕,把药材小心兜进藤筐,赤脚踩过晒得发烫的山径。

      日头像烙铁,燎得后颈皮肤生疼,草绳束起的墨发扫在锁骨上,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像浸了水的柳枝贴上来。

      溪涧终于到了。清亮的水流绕着青石打了个旋儿,潺潺作响。

      他刚蹲下身,就惊跑了两尾银亮的小鱼。手指浸入沁凉的溪水,正准备清洗药材,动作却猛地顿住

      “野哥儿!”苍老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唤惊飞了灌木丛里的灰雀。

      杨木匠背着个半空的藤编篓子,从老松林里钻出来。肩上搭着件旧蓑衣,还沾着点晨露的湿气。

      林清野闻声站起,带起一阵山风。粗布短打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腰身,草绳束起的墨发扫过他清瘦的下颌。那句“哥儿”让他心头微微一滞。

      他原本不属于这里。

      林清野,前世是小破站百万粉丝的美食区主攻药膳的UP主,凭着大学里中药学的底子,硬是在美食区闯出了条别具一格的路。

      幼时无父无母,靠自己努力考上大学,刚在颁奖礼上捧回奖杯,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就把他送到了这个叫“大汉”的古怪朝代。

      一个不属于中国历史上的朝代,发展水平大概相当于明朝。却有着独特的性别体系:男人、女人,还有哥儿。哥儿形貌接近男子,却普遍更纤细些,眉梢、耳侧或臂膀上会生着红痣,痣色越艳,越能生养。

      可偏偏哥儿力气不如男人,生养又比不上女人,还没有奶水。在这穷乡僻壤,地位常常最为尴尬。

      他穿越过来时正值大雪封山,身上的伤莫名其妙好了,人却冻僵在山林里,差点无声无息地交待了。

      幸好,那天杨木匠接了单急活儿,偏巧缺几根好料,顶着风雪上山寻木,才在厚厚的积雪里把他给刨了出来。

      老头儿当时吓得够呛,以为捡了具尸首,靠近了才发现他胸口还有微弱起伏,一张脸烧得通红滚烫。

      扛下山,扒开裹着的破袄子,杨老头才瞧见他左眉眼下那颗小小的、却红得极鲜艳的孕痣——竟是个哥儿!

      看他这身量,老头儿起初还以为是个半大不小的汉子。

      救人要紧,管他是什么!

      杨木匠二话没说,翻箱倒柜掏出压箱底的银子,一趟趟往镇上药铺跑,抓药熬汤,硬是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那几日高烧反复,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村里闲话不少,都说杨老头心善过了头,救个不相干的“外人”还搭上老本。

      老头儿只当耳边风,该掏银子时眉头都不皱一下。

      林清野在弥漫着木头清香的炕上醒来,看着老头儿布满血丝却满是关切的眼睛,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感受到了暖意。

      病好了,无处可去。还钱,是留在杨老头这小院的一个理由。

      但更深的缘由,大约是老头儿每顿捧着他做的粗茶淡饭,都能吃得一脸陶醉,真心实意地夸“香!真香!”,那目光慈祥又温暖,像晒足了太阳的棉被。

      “野哥儿!又杵那儿发啥愣呢?”杨木匠提着烟杆在溪边的青石上“嗒、嗒”磕了两下,清脆的声响拉回了林清野飘远的思绪。

      林清野抿唇笑了笑,带点少年人的俏皮:“爷爷,您又来笑话我。”

      “木头备齐活了,”杨木匠布满老茧的大手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语气里透着完成一件大事的松快,“走,跟爷爷下山去。”

      “哎,好嘞!”林清野轻快地应了声,麻利地把浸透溪水的丹参捞起,甩干多余的水珠,一层层仔细码放进竹篓最底下。

      湿漉漉的药材在晨光下泛着润泽的光晕,暗红的根茎缝隙里还嵌着几粒剔透的水珠,看着总算有了点生机。

      心里的小算盘默默打起:这丹参,简单炮制晒干,一斤大约能卖四十五文。在这大汉朝,药材价比米粮金贵得多。

      镇上药铺卖给农户,一斤生丹参就要百文钱,若制成散剂丸药,更是要啃掉普通人家半月嚼谷。

      眼下,这一篓子不起眼的根茎,就是他在这异世安身立命的底气,是将来能“攒”下点什么的希望。

      山风掠过林梢,带来初秋特有的微凉。林清野拢了拢洗得发白、领口已有些松垮的粗布衣襟,跟在杨木匠身后,沿着那条熟悉的、蜿蜒向下的山径走去。

      晨光穿透枝叶的缝隙,在他清瘦却挺直的背影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明明灭灭。

      草木尖儿上剔透的晨露尚未被日头蒸发,折射着微光,山间特有的凉意沁人心脾。

      为了赶在暑气蒸腾前多寻摸些好药材和合用木料,爷孙俩天蒙蒙亮便进了山,此刻腹中早已空空如也。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回到小院,一股温润的粟米甜香便扑面而来,瞬间抚平了山风带来的微寒。

      原来林清野出门前就架好了陶釜,灶膛里埋着暗红的炭火,慢悠悠地煨着那一锅养胃粟米粥。

      “爷爷,您先洗把脸,粥马上就得!”林清野放下竹篓,动作麻利得像只归巢的松鼠。他揭开厚重的木锅盖,一股更浓郁的热气混着米香蒸腾而起。

      只见釜中金灿灿的小米粒早已煮得开了花,米汤粘稠滑亮,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晶亮的气泡。

      林清野用长木勺沿着釜壁缓缓搅动了几下,让沉淀的米粒重新均匀地悬浮在浓稠的米浆里,那粥越发显得温润如玉,暖意融融。

      趁着粥温正好,他又快手快脚地在檐下小桌摆开两只粗陶碗。

      转身从灶台边的瓦罐里捞出几根昨夜焯水后拌好的凉拌马齿苋,碧绿的野菜用蒜泥、一点点舍不得多放的香油和粗盐简单调过味,清爽脆嫩。

      接着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碟子切成三角块的葱油饼。

      那饼是昨日剩下的,虽失了刚出锅的酥脆,但在灶膛余温里烘了一夜,边缘变得柔韧有嚼劲,麦香和葱油香却沉淀得更厚实了。

      林清野手脚麻利地把饼块贴在还温热的灶壁内侧,不过片刻,饼皮便重新泛起诱人的微黄焦壳,散发出阵阵焦香。

      “来,爷爷,趁热!”林清野将一大碗稠稠的冒着热气的粟米粥端到杨木匠面前,又夹了一大筷子翠生生的马齿苋放在粥旁,再递过那块烤得恰到好处、焦香扑鼻的葱油饼。

      杨木匠就着咸香开胃的小菜,咬一口韧劲十足的饼,再喝一大口温润稠滑、带着谷物天然甜香的粟米粥。

      那暖意从舌尖一路熨帖到胃里,驱散了清晨山行的最后一丝寒气和疲惫。

      他看着自家哥儿清瘦却格外麻利的身影在灶台间忙碌,脸上不由露出满足又心疼的笑:“野哥儿手艺是越发好了,这粥熬得,比镇上百味楼的也不差!”

      林清野闻言,弯起眉眼笑了笑,像只偷了蜜的小狐狸,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感受着米浆滑过喉咙的暖意和慰藉。

      吃饱喝足,身上也有了力气。杨木匠惦记着村东头铁牛家二小子下月娶亲的事,早应承了要给他打一套像样的桌椅箱柜当新房家什。

      这可是庄户人家难得的喜庆大事,活儿不能耽误。

      他抹了抹嘴,立刻就去翻腾库房里的旧木头和工具。林清野则挽起袖子,打算先把竹篓里的药材和今日买回的盐糖分门别类归置好。

      弯腰提起那沉甸甸的竹篓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却毫无预兆地猛地袭来!

      眼前瞬间发黑,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疯狂颠倒旋转。

      他下意识想扶住旁边的木架稳住身体,手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就朝冰冷的地面栽去。

      “野哥儿!”杨木匠听到动静,回头一看,魂都快吓飞了,扔下手里的麻袋就扑过来。

      林清野只觉浑身滚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意识模糊间,仿佛又回到了大雪封山刚穿越过来时那种濒死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感觉。

      耳边是杨木匠焦急得变了调的呼唤,越来越远……

      就在杨木匠六神无主,准备冒黑去邻村请赤脚郎中时,院门被轻轻叩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望山难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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