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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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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没料到此时大殿内有人,被侍卫瞧见,就不好撤出去了,两人进去,跪下请安。
端王将目光从神像上移开,缓缓转身,看向跪地的两人。他抬起手一扬,侍卫便将五谷拽了出去。
清场是为了“秘”,它有两面,可能好,也可能糟透了。
贾从真强装镇定,将头埋得更低。
“抬起头来。”
声音平缓,却有不可抗拒的沉重。他是天家的人,一言一行都是天大的事,她违抗不了,强忍悲愤,抬头应对。
端王盯着她的脸,冷笑道:“这是预备唱哪出?”
显然他记得她,记得她们,也看穿了她的伪装。
糊弄不过去,不要自取其辱。
她掐紧拇指,努力平静,脆声答:“我想保住性命。”
太监喝道:“放肆!什么你呀我的,你一个奴才……”
端王摆手,太监赶紧住了嘴,后退再跪下,磕头算作认错。
端王再摆手,太监连忙爬起,弓着腰退出正殿。
彻底清静了。
端王走了两步,既不是向她走,也不是远离,而是斜着插到了写着天道迢迢的长幡前,仍旧是三尺的距离。他朝面前这幡吹一口气,回头问她:“那范娘子什么时辰死的?掂量好了再答。”
不问怎么死的,只问什么时候?
掂量,就是要商量。
贾从真斟酌一番,含糊答:“奴婢没有亲见,约莫是夜半之后。”
端王“唔”了一声,摆手挥退身边人,“过来,认认这几个字。”
她靠近,将幡上末尾四个字念了出来。
他点头,压声说:“太子受了外邪,泻肚不止……”
机会来了,他需要洗脱嫌疑,她需要报仇并排除风险,抢着说:“奴婢小时候见人玩过一样戏法:用笔蘸了醋在纸上写字,一熏就能现出来。”
为表投诚,也为了试探。她跪下,毕恭毕敬坦白:“我用神像上的夜光粉在兰儿眉心画了蓬莱蕉,天黑才能显现。”
这像是在卖弄,他听着腻味,嗤笑道:“不用你废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自有……”
她得老实接受这敲打,伏地认错:“王爷慧眼,奴婢不该卖弄小聪明,甘愿受罚。”
“罚?呵,不如罚你去腾云殿服侍?”
他如愿看到她打了哆嗦,她也如愿刺探到了他的知情:明知腾云殿是魔窟,为何不制止?她们的性命和名节,在他们眼里,不值一文。
恨意又涌上心头,可她知道这是无用之举。孽不是他在做,他是那人的孙子,天然和那人站在一块,没有为虎作伥就算好的了,她这样的“奴婢”,哪来的资格要求他费心相助?
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仍然想挣扎,徒劳无功地哀求他:“奴婢无才无德,歪心邪意,不配侍奉神仙。求殿下指条出路,做什么工都行,或者丢到外边去……”
他垂眸避开她的期盼,绕过她斜向走远,不咸不淡说:“眼下还不行。太子尊贵,就算即刻好了,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过后必要计较。雷霆之诛,非比寻常,方才你说了,想保住性命,就不该说出这样可笑的胡话。”
她知道不光眼下不行,往后也不行。他要用她配合做局,就是为了撇清毒害太子的嫌疑。他不可能在此刻或者事后给她什么承诺或好处,让别人怀疑到合谋上。
谁动谁有鬼,要打雷了,没人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引雷。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实在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它被冲没。
她毫无保留地呈现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可这是宫里长出来的男人,他就这么镇定自若地看着,毫无波澜。
她用力地磕下去,流着泪再求:“王爷,您行行好,帮帮我吧。我不想……”
他不好越矩议论祖父的房事,也怕把人逼急了,耽误自个的事,只好委婉地安慰:“他本身并不好女色,只是年纪大了,一时糊涂。”
不是不好色,是到了该死的年纪,那祸根萎了。到了这岁数,本该淡然平和,修身养性积德,他反倒更龌龊了。
来这的路上,那几个婆子强迫她们学习了解房中之事,她懂兰儿说到“那龌龊东西起不来,他们叫我用嘴”时的痛苦。
一想到这,她便止不住要干呕。
尊贵人自然不想沾到污秽,她一动,他便后退两步,皱眉问道:“你知道我要你做什么?”
知道。
她恨啊,有那么一瞬,恨到愿意再拱一把火,让姓褚的互相残杀。
全死光了才好!
可她看到兰儿被人抬去了未知的地方,不知道要被怎样处置后,反倒坚定了想活下去的念头。她不想死 ,也不想连累家人,终归没胆在这时再得罪一个。
她木木地点头,爬起来,一把拽下面前这张幡。白绢现脏,她刚摸过地,这么一抓,便留下了灰迹。她没抬头,恨恨地盯着上边的字,咬牙切齿说:“他去过正殿,见了几位长辈,在那喝过仙人茶。”
这姑娘一点就透,直至要害,这比他原定的布局省事,且更合情合理,端王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他好了,她还没好。
她不能白做工,于是迅速掩藏了悲愤,急切地说:“我来求您,是一早就知道您是好人,先前那些安排……就是为了我们好。我感激您的大恩大德,也相信这事与王爷无关,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这话半真半假,相信他是真的:就算他真有争的心思,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端王闻言,脸上柔和了不少,轻叹道:“你用心办事,回头我再想想办法。只要除掉领头的福音,剩下几个还算老实,往后就清净了。”
就算从前只有这个人穷凶极恶,但那些人跟着他尝过罪恶的滋味,早已上瘾。脏过的地,多倒几桶水就能冲洗干净,但脏了的心,脏了的魂,再也无法沉静,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因为一时忌惮,暂且压制。
她不是这么天真的人,他也不是,这不过是哄人的客套话,已是他能给的最大诚意。
她除了相信并接受,别无选择。
她不清楚宫里的局势,不知道他除了名号外,还有没有别的封赏,只好接着这样称呼:“王爷,我还想问一句:那位楚王?究竟去了哪?”
端王瞬间冷了脸,喝道:“闭紧你的嘴,少管闲事!”
这个答案帮不上她。她没有怯弱,咽了口水,摇头再追问:“民间有传言,说他们一家,被秘密幽禁了,我不信。王爷,这些人是不是冒充楚王属下,才能让老神仙如此信任,如此痴迷?”
“你!”
端王盯着她,重新审视。
贾从真摇头道:“我不是探子,也不是自愿来的这,王令来得莫名其妙,迫不得已才出门。我也不是什么神算子,殿内有旧书旧册,记着楚王的事迹,大小事务都有。上边有写楚王爱志怪,震洋神舟船舷上刻的全是山海经。”
端王垂眸沉思片刻,突然转头看向窗纸上的仙山,压声说:“漂洋过海,不知所踪,说是为了……”
“寻蓬莱。”
他默认了,反过来问她:“你真是在这翻来的?”
她点头,大胆越过他,走到堂前,拨开飘到架子前的纸钱串,仰头看着架子上的纹样,笃定地说:“他家的女眷一定很受宠,这上边刻着簪钗钿佩和水裙风带……”
端王跟到一半,停住脚,撇开眼——那是他本人,好妇人之饰,常服妇人之服。
“……汤煮文焐馋香他?。这里就有焐字,左右伴着刀剑枪戟,我记得有一本册子就记着他武艺超群、英勇无畏。王爷,老神仙一直在记挂他,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楚王名焐,英勇,无畏,斩妖除魔,平定天下。祖父平庸,治理朝政靠的是和稀泥,和不下去了,就靠弟弟武力镇压。这样忠实又好用的刀,哪个皇帝能不爱?但记挂恐怕只占一小半,怕死才是主因。
楚王离开时,找的借口是帮他探寻长生仙山,一去不复返。三十年后,突然有使者从海上归来,正合了祖父的心意:弟弟不是狠心抛弃了我,是终其一生在为我付出。有了长生之道,只要付出些人力物力,就能仙寿恒昌。
这些神棍,就是掐准了这点,哄得他六亲不认。人是这几年糊涂的,“神仙”来的时机掐得这么准,没有内应,说不过去。
他收回思绪,再次细看面前的人。
楚王的事,早就下了禁令,这首歪诗从来没公开过,宫里的老人也没几个知道。
她用这句证明了所言非虚。他信了,心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欣赏:才思敏捷,矮得下身子,又狠得下心,很难得。
可惜了,可惜不是男子,可惜来自他最不能招募的阵营。
“你还需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