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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 1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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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驴,到了隆冬也能窝在棚里歇一歇。做皇帝面上风光,要从年头干到年尾,说是新春三日闲,但总有这样那样的规矩要办,忙得脚不沾地。
早前说好的出宫买零嘴,拖到了上元灯会。
她难得有了打扮的兴致,先拣出白狐狸毛的斗篷,再挑里头的衣裳,选来选去,要了件海天霞对襟短袄,配一条豆青色裙子。
死鬼皇帝还没下葬,活着的人都不能好好过日子。就算是到了过年时节,穿戴仍有讲究,颜色要素,料子要净。她用金粉在裙脚的褶里写了些细细的福禄寿喜,行动间若隐若现,既不违制,又添了几分灵动。
头上不能戴珠玉,只插着一只旧得发灰的素银簪。
这是爱物,常见她戴。
他早就换好了衣裳,坐在一旁看着,有用得着的时候再搭把手,闲时就将这些细微之处记在心里。
她将小剪子递给他,把脸凑上来,安心闭上眼,让他来修剪眉毛。
他有些慌,反手将尖的那头藏在后头,拿剪刀尾在她眉头眉尾蹭几下,就算忙完了。他怕她起疑,赶紧夸:“你的眉生得极好,不用改,看着很精神,又标致。”
“不算男相?家里人常叫我绞干净,说别叫人误会成命硬。”
“当然不是,谁这样说,必定是嫉妒。再说了,命硬也不算坏事,能护住自己,活得长久。”
她被逗笑,不计较了,挖些香膏,先给自己擦脸,最后再刮起手背上剩余的膏子,往他脸上抹去。
他从来不折腾这张脸,僵得像木头。
她看了更高兴,哄道:“外头风大,吹坏了我心疼。听话啊,忍一忍。”
“你说的有理。”
她顺势说:“趁这会还来得及,干脆叫上她们吧?一年到头捂在高院墙里边,把人都闷坏了。永宁宫那位不行,她一走动,必生奸计。”
“我只想和你待在一块。带上她们,也就带上了规矩,一板一眼,很没意思。”
“分开行事。大过年的,叫她们悄悄地回娘家看看,也是你的仁德。要实在不放心,多派几个人贴身跟着就是了。”
他听明白了,随即应是,当即招来文忠去传口谕。
他回头,认真看她抹胭脂,等着她停手了才压声说:“冷凌儿还是完璧之身,不懂行房是怎么一回事。先前冷家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不知者不罪,我不会怪罪到她头上。她胆小拘谨,时常受人摆布,你不要在她身上操太多心,以免过后难过、失望。”
她抬眼看向他,正经问:“既然你知道她身不由己,当初为何单单冷落她?”
“同日进门,分住东西厢。她受荣氏摆布,以荣氏为尊,不去见庄琼瑛,对着东屋跪了半个时辰。这两人都是上头的意思,宫里派下来的眼线,只盯着荣氏这头,熏的香,燃的蜡烛,喝的合卺酒,都做了手脚。你别吃醋,那时我也无奈,可悲,就像那配种的……”
“欸,我翻那老黄历干嘛?我还给人当过祖母呢,我可不把自己当老母猪。”
他回神,懊悔不已,“是我错了,是我糊涂!”
她斜睨他,轻轻吐了一个“呸”。
使性子才好,他只怕她生闷气,她笑,他便跟着笑,“阿加,你这样子也好看。”
“假的,你要是喜欢观音,我也能给你画出来。”她得意得很,换一支细笔,在眼下添了一颗细细的痣,若有若无,勾得人一看再看。
他见识过易容术,但那些都是用在男人身上。女人妆来妆去,不是为了掩藏,而是为了变好看。她却不一样,随性随形,百样面孔,想变就变。
八人抬的大轿,里头坐得下两人。身强力壮的侍卫做了轿夫,行动如飞,很快就抬到了东大门,换乘马车再出宫。
外头渐渐有了声响,但因为先帝的死还有一层阴影在,街道上远不如往年热闹。
她几次摸到帘子想看看外头,但都忍住了,默不作声地待着,直到闻到了烤羊肉的味道。
“常欢,替我去看看他们往肉上撒了什么?这味不常见,没准是舶来的新货。”
不是。
常德刚要答,常欢提早打了手势——姑娘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玩意,是惦记要吃呢。
常欢把现烤的这些全买下,抱着大陶盆回来,先等太医看过,再是三法试吃,一应妥当,再往里递。
肉香,酱香,还有香料和芝麻的味道融合,直冲鼻子眼。她早就等不及了,褚痝刚接过盆,她立马伸手来抓,馋猫似的,吃得嗷呜嗷呜,啃到一半再朝他喂过来。
打小的规矩:七分饱,定时定食,不到饿狠的时候不加餐。
不过,自从有了她,规矩就成了东南风,刮去了西北。
她觉着这东西好,才想着让他尝。盛情难却,他张嘴咬住,撕下一大块,大口咀嚼。
她果然很高兴,点头,而后将羊肋条送到嘴边接着啃,把剩余的肉吃了个干净。她将骨头丢进篓子里,拿帕子擦一擦,从他手里拿走盆,顶着帘子带动它掀起,招呼跟随的人:“你们也尝尝。”
叫卖声此起彼伏,吵得厉害,不一定能听清楚。
常欢脑子活络,再往后,一遇上看着还不错的小食,就赶紧报名字、颜色……
每样尝一两口,让肚子留点余量试下一样。
走走停停,吃了不少,但花灯半点没看。
“下去走走吧,不要紧。”
叫人意外的是她并不答应,闭上眼,巍然不动,“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十岁那年就出宫开府,民间的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以为她会期待出来逛逛,可是她咬紧了不下车,他只好作罢,吩咐侍卫,照原路回去。
她看着精神不振,他搂紧了她,柔声问:“是不是身上哪儿不好?你只管说,随行的人里有大夫。”
“不是。少痝,你要是养了鸟,不要轻易放它出笼子,对你,对它,都不好。”
他懂,心疼道:“你放心,往后有了空就出来,不,你几时想出来玩,就出来,我来做安排。阿加,你想做什么,只管做。”
需要人安排的自由,从来不是真正的自由。
有些道理,说给别人听,就不成道理了。
她将脸埋在他的脖窝处,闷声说:“想回去了。我不用下去也知道是哪些,圆的方的,鱼灯、宫灯、花篮灯……年年如此,不看也罢。听说勤政殿的灯笼特别大,我想要一个,挂在院子中央充作月亮,成不成?”
“成!要几个都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