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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 1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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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然,他只当还在生气,拉起她的手盖到他脸上,小声求情:“怪我不该投生在这家,你大人大量,暂且放放。”
她抿嘴笑,手心滑到他下巴处,在那搓了两个来回,收回手,满意道:“不错,还得是文忠,刮得比我干净。”
“先前是谁答应……”
“没人。你想得倒好,怎么忍心让个大肚婆操劳?”
月份很浅,离大肚婆还早,但他一听这话便忧心起来,“阿加,生产是道大难关,让我陪着你闯。”
她不答反问:“好好的,怎么想起说这个?”
“阿加,到时候一定要让我陪着你。腿好些了吗?我们一块去兰亭走走。”
她刚要招呼人,他抢着说:“让他们自在一会,有我在呢。”
她笑道:“常欢会说故事,你会不会?”
他出了神,好一阵没说话。她主动挽上他胳膊,引领往前走,慢悠悠地说:“不会不要紧,我来教你。”
他握住她的手,没头没脑说:“阿加,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为你去做。”
还没睡觉就发起了梦。
她笑道:“我可不爱听人赌咒发誓,年纪大了,轻易不会上当。”
他没笑,正经承诺:“句句是真。你有什么话,都能和我说。”
“正好,明儿想吃个冰碗……”
“不行!”
她恨恨地掐了那么一下,不满地嘟囔:“男人的话,果然信不得。”
他失笑,“别的都好,只这个不行。暂且忍一忍,明年只管吃,都如你的意。”
右手牵着她,左手扇风,一刻也没耽误。心意都在行动里!
她不忍心再捉弄,老老实实说:“我知道吃了不好,能忍,你放心。不过是拿来逗一逗,六月天没吃,再扇两扇就八月了,不要紧。”
“好,阿加,我只有一个心愿:你要过得好,怎么快活怎么做。别的……都不要紧。”
“记下了。你看这灯笼,方正死板,像块砖头,看着真笨。”
“这就换掉!”
她嬉笑道:“说什么呢?我们又不在这儿住,何必费那个劲?我想着底下人房里不许留灯,只能摸黑起夜,不如将它们挪一挪,藏在那屋檐底下,丑不着我,他们也能借个便利。”
“还是你想得细致。”
“凑巧而已,你忙大事,哪里有空管这些?我呢,成日闲逛,不瞒你说,这里头有多少蚂蚁窝,我都一清二楚。”
他停住脚,专注看她。
“你这是怎么了?”
他笑,抬手一甩,将扇子收拢了,把它夹在腋下,腾出手来为她拨头发,爱怜地说:“月下美人,婉约动人,想多看看。”
她笑骂:“好歹正经些,外头有人呢。”
“不管他,一辈子不犯错,那是木头。再下一两场雨就不晒了,你想不想去外头逛逛?去哪都行。”
她抽走扇子,自顾自扇起来,仰头看月,低头看砖,再告诉他:“走远了吃不消,近处用不着你,明早霜儿来了,我叫她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我也想去。”
“九月农事备收,赈灾平仓。十月外任官员朝觐考察,最难扯的皮就在这了,有你头疼的时候。官官相联,姻亲挚友,错综复杂,都想升官发财,往好地方调。十一月秋税……你哪来的空?”
他将扇子拿回来,接着替她扇,柔声说:“常欢忠诚可靠,颇有些见识,我想调他去掌管银作局,你舍不舍得?”
她讶然,没立刻答应。
他没强求,只说:“明儿你问问他。待在一处安稳,但为长久计,还得走远些才有前程。”
这话有理,常欢跟着她,看似体面,可终归是虚的,等她走了,常欢又该何去何从?
“好,明早我问问,晚些再和你商量。”
“都听你的。”
常欢并不乐意离开。
“银作局掌印,管金银器饰,看的物件多,跪的主子少,不容易犯错。我看着不错。”
“姑娘,我愿意跟着您,一辈子。”
“你过来些。”
常欢到得近前,她压声说了实话:“我过些时候就出宫了,不在这。”
常欢惊得脸煞白,但他很快便想明白这话不是作假——怀了龙胎,又得隆宠,不说贵妃,贵嫔总该有了。可姑娘还是姑娘,册子上的身份依然是宫人。
先是心慌,再是心疼,他急道:“我跟着去,姑娘,我会尽心伺候小主子,你带上我吧?”
阿加握住他的手,怅然道:“我从没把你当奴才,你是我的朋友。我离了这里,就什么都不是了,护不住你。不要跟着我颠沛流离,你是个有本事的人,留下来大有作为,当了官,实实在在办事,换老了能安安稳稳荣养。将来没准有求你接济的时候,你可别……起来,我说顽话呢,我走的时候,必定要狠捞一笔,外头还有瑞王照应呢,你别替我担心。常欢,这里头有你兄弟,有你师父,你应该和他们待在一起,相互扶持。少痝是个好皇帝,还有个好儿子,宫里至少能太平四十年,够你活到老。”
“姑娘……”
“常欢,去吧。”
常欢痛哭流涕,阿加递了帕子。
文忠过来送燕窝粥,远远瞧见这一幕,心里很不得劲,咳嗽打断,回头忍不住在主子跟前提了一嘴。
“……要不要换银珠过来伺候?祖上八代都查清楚了,行事干脆爽利……”
褚痝抬手打断他,冷声告诫:“姑娘怎样,你们不要管。她要什么,你只管为她弄去。她要去哪,不许多嘴,叫人跟着,别让她吃亏就成。管好手底下这些人,谁也不许在背后议论。哪个不长眼,叫她不痛快了,只管打!”
文忠疑心主子没听明白这后头的意思,又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应“是”。
“都下去。”
跟前没了人,他将奏章放下,从抽屉里拿出《内训》。
里头藏着无数个叉,这是她在南宫时的生死簿,生生死死,划来划去,每一笔都是看得见的痛与苦。
霜儿将它递上来时,哭得一塌糊涂,“奴才先前不知道里头有这个,时常对她冷言冷语,实在是对不住她。皇上,姑娘九死一生,活得很不容易,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还她……”
他用指尖照着“生”描了两遍,等到心口的抽痛劲过了,再将它阖上,放回原处,起身走去她常坐的那儿,和她一样往外望去。
七月已过,暑热退去,窗子并不常开,透过缝隙只能看到一窄缝的天空。
蓝,干净。
这是她愿意表露出来的真心喜欢。
炕几上留有纸笔,他拿起砚滴,倒出几滴,不磨墨,用笔尖蘸了清水在面上写字。
得喜 常欢
她对常欢的偏爱,来自另一人。
早前痛得尖锐,而今化作沉闷,堵在胸口,但只要深吸气就能缓过来。
她不知道他知道,他不想让她知道:糊涂一日,便赚得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