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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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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廒就在宫里,等着求见。
褚痝叫人请他去玉山青鸟,褚敐离开大半个月,没在里边留人,门开之后,里头一片沉静。
跟随的人都被留在外边,褚痝邀他并肩前行,再次为先前的事道谢,又问他王府选址合不合心意。
褚廒一路沉默,走到正殿台矶下,他才停住脚开口:“这些都不重要,我来,是想请你兑现那个承诺。”
褚痝转头回望来时的路,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我不肯答应。广平,那棺椁里的女人只是个替身,我很肯定她还活着,远走高飞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以她的才智,一定会达成。为她高兴吧!我和你……”
他看着褚廒,终究没把那话说出来。
褚廒心如刀割,红了眼眶,忍痛问:“你跟她……当真?”
今时不同往日,褚痝说了实话:“是我一厢情愿,她恨着这里的人和事,不会对我,不会对我们动心。是我们配不上她!”
褚廒想起重逢的那个夜晚,不禁潸然泪下。他永远忘不了莹溪边的清丽明快,也丢不开这份无法化解的愧疚。
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能重得过她去!
他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抬脚往上走,走到红柱子前,盯着它问:“她会去哪?”
褚痝同样不好受,跟了两步,停在两尺之距,沉声答:“我也不清楚,想是要离得越远越好。溯州……”
褚廒转身,“没有,我一直派人盯着各个路口,没有消息。她的家人都不在了,她谨慎小心,恐怕不会再走回去的路。十三哥,我看这里就很好,我愿意把孩子送进来。瑞王叔是个和善的人,孩子跟着他,比跟着我这个畜生好。”
“别这样说,你有你的长处。我出这个主意,只是不希望孩子受他母亲影响,以免将来夹在其中让事难办。国丧期间,十七叔也是住这里,他的东西都留在里边,后日人一进来就算安顿了。他愿意在里边长住,我想:先让他带两年,过后再做打算。”
褚廒改了称呼,带着恨意问:“皇上,我要跟那个女人清算,可她攀上了荣侧妃,赖在宫里不肯回。您怎么看?”
褚痝无奈一叹,“父皇临终交代我善待荣氏,她有了这尚方宝剑,眼下有四方盯着,暂且动不得。你放心,我会想个法子,光明正大把人弄出去,交给你处置。”
褚廒苦笑,“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想着总有一天会为她讨个公道,这就够了。从真伤得太深,便不肯再原谅。不怪她,换作是我,我也受不了。十三哥做了皇上,也有不得不从的旨意。我们这些人,无论走到哪一步,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呵,做人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想留在这,等这里的事一了,仍把我派出去吧?让我四处走走。你放心,我是个半死之人,没那个造反的心思,也没那个能耐。”
褚痝知道褚廒是要去找她。
天下之大,她又擅长伪装,盲目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终是一场空,可若是他不在这个位置上,也会这样想,这样做。
“好!”褚痝看着他的肩线,诚心诚意问,“从前的她,是什么样的?”
褚廒嘴角扬起笑,沉醉在旧日时光里,柔声答:“一对干净的眼,被她看一眼,像春风拂面,舒适宜人。一张伶俐的嘴,灵动欢快,被她教训几句,跟六月天吃冰碗一样爽利。她含笑看人时,我这心便胡蹦乱跳,说话乱了分寸。我笨拙,她便收敛脾气,温柔宽慰。她哪里都好,怎么样都好……都好,后来,后来是……你说得对,我们都配不上她。”
他抬手捂住眼睛,跌跌撞撞往屋里躲去。
褚痝没有那样的福气见识轻松快意的玉姑是什么样,只能记下这些话,念在嘴里慢慢咀嚼。
褚廒原本只想在里头躲一躲,等着心绪平复了再出去,可他只走了几步就更激动了——那是她的字!
他扑到墙边,仔仔细细抹平这张未经裱糊的画,用食指尖顺着笔迹描了两遍,闭上眼回忆溯州别院里的佛像,还有他在寺庙里翻出来的那捆旧画纸。
这些东西陪伴他度过了几百个日夜,一笔一划全刻在了眼底、心里。
字迹错不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是她的控诉,也错不了。
倘若她真如褚痝所说,从南宫远走高飞了,怎么会在这留下字?
这是她活着,活在他附近的证据。
他不敢大喘气,小心翼翼将画纸拆下来,收进怀里。
皇帝就在外边,他信褚痝没有骗他,倘若褚痝知情,实在不必带他来这。
他说十七叔一直住这里,十七叔的东西都在这,那这些东西就是瑞王的。
瑞王……对,瑞王最得老东西疼爱,只有他能协助从真登上高位,也只有他有本事帮着从真瞒天过海。
一想到她离自己这么近,他就无法抑制如雷的心跳。
镇定,别让人看出来。
方才褚痝亲口承认也对从真动了心,这是最强劲的对手,他要赢,就必须抢占先机!
他搓搓脸,装着没事发生,出来便请示要去拜访王叔,当面致谢。
褚痝没做多想,点了头。
褚廒匆匆出宫,文忠小声提醒主子:“陛下,宁王殿下看起来不大一样,似乎有什么要紧的心事。”
褚痝心里有团迷雾,可总有事赶事,容不得他静下来思索。宁王有怨、有结不能了,他又何尝不是?
“随他去吧。这里用的人,你亲自去挑。琼瑛心思重,总想把事办圆满,可小孩好动,磕磕绊绊在所难免,你多操一份心,别给她添重担。”
“是。奴才听说……”
褚痝停住脚,回头看他。
文忠觑着他脸色,接着往下说:“娘娘身边有两人不太懂事,故意不给茶饭,胡姑娘丝毫不含糊,跑到娘娘跟前讨饭吃。娘娘和善,赶紧吩咐下去,照着正屋的份例另做了一份给她吃,回头把犯错的人送出了宫。”
他本意是恭维,可皇上听了直皱眉,“胡荚在那边当的什么差,算什么品级?”
“这……照规矩,算是四等。不过,娘娘从没怠慢,先前跟着大皇子,娘娘听她喊累,就叫她在里屋伺候衣裳,不让东奔西跑了。”
“不是体恤,你们娘娘嫌她太纵容孩子,一心……算了。”
齐泉候在仁寿殿角门外,远远地跪下迎圣。
褚痝起意想召胡荚过来问问,见齐泉身后还站着弓腰行礼的汤赟,便暂时丢开这念头,先办正事要紧。
褚廒到瑞王府走了两趟,瑞王答话滴水不漏,一律装不知情。他便不去了,专心打听与瑞王有关的人和事。
很快,胡荚这名字跳了出来。
胡荚前半辈子默默无闻,少有人记得她,这样的人必定温顺无争,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不会轻易得了主子青睐。
瑞王是天潢贵胄,真要心爱她,有一万种法子留她在身边,怎么舍得将她送进宫去吃苦?
至少他舍不得。
方丈说从真机敏善对,她还擅长摹画仿字,尤其是佛像、人像。她做玉姑时,模样和原来大不相同,想必再换一副面孔混进宫,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有那样的胆子去闯虎穴。
他将抄录胡荚经历的册子来回看了四遍,越发肯定就是她。
是她。
那是他的从真。
做了胡荚是好事,他能正大光明将她娶回家。
“你想求娶胡荚?”褚痝立马否决,“不行,你不知道这里头有事。”
褚廒不急不慌解释:“我特意去问过,瑞王叔说他没有娶妻的打算,先前那些传言,只怕是小人所为。”
“不,不是。”褚痝叹道,“胡荚清高自爱,不愿意做妾,这才拒绝了十七叔。他们两情相悦,这事我实在不能答应。你想气郎氏,另想法子吧,别拿女子的终生当儿戏,她们也可怜,不该随意被人摆布。”
他真的不知情?
怎么又处处维护胡荚?
“要是她愿意呢?我一定会善待她,等她有了子嗣,扶正就有了名头。郎氏恶贯满盈,绝不能留。郎家的底细,我已经摸透了,逐个铲除,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她定罪处刑。”
“广平,与郎氏无关,这事不能这么办,不要用权势去逼迫一个弱女子。若玉姑听见,她一定会生气。”
褚廒怕惹他怀疑,不敢再坚持,只得顺势退让:不求娶,只求见一面。
“皇上若不放心,我愿立下生死状:如有逾矩,甘愿受死。”
他远赴西北平定判乱的功劳攒在那没领,宫家兴风作浪时,又是他主动投靠,递了许多要紧的消息。他让了一大步,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褚痝拒绝不了。
他竟然也想到了“玉山青鸟”,不过,仍不放心,叫文忠去请人,叫文忠陪同。
胡荚脑子里只有一个词:阴魂不散。
但要是拒绝去见,一定会引起更大的怀疑,于是她来了,先匆匆行礼,再急切地问:“有何吩咐?”
文忠正盯着她细瞧。
她不急,褚廒急,忙客客气气请秦公公顾全女孩家的颜面,往后再退三尺。
文忠退了,垂眸避嫌,只是耳朵一直留意着。
褚廒估摸着他听不到了,上前半步,压声哀求:“从真,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等着我……只要再给我一些时日,我保证,今年之内,就会让郎氏和她家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根本用不着走到那幅证据前,她没否认,冷哼道:“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若还找得出一丝良心,就收起你的野心和无耻,别来坏我的事。”
“我不会。从真,我知道从前是我对不起你,要杀要剐,都由你来。你进来是要对付谁?你告诉我,我来做!这一回,我不是毫无准备,就算与天下为敌,我也不会再对不起你。”
“笑话!如今那郎嘉懿还在宫里上蹿下跳呢。夸口也不怕嘴漏风,先把她手里的人命官司料理清楚了,才算是个人,才有资格和我说话。殿下有闲情,我可没这闲工夫,走了。”
他追上来,“从真,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你想要我造反,那我这就去谋划。我敢对天发誓!”
“呸!成了时,你是怒发冲冠,深情典范,我是那祸国殃民。败了时,你是千年遗憾,我活着是无情无义,殉了是红颜祸水。你居然等着我感动,等着我感谢?滚!我早说了,我只要你们死,都死了,我就痛快了。”
“从真,不要说气话,我心里刀割一样难受。”
“那多好,可惜了。”
她横眉冷眼,言语如刀,凌迟着他的喜悦与希望。
这便是他们的再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