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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石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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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
安静的空间中突然发出的这点突兀，使得有一股莫名的恐惧从李云的脚底升上来，一直传到他的指尖和发根。他此时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处在现实，也许是被传送到了另一个空间？周围的环境不再是他所熟知的，而这个奇怪的世界里也只有他一个人类，其余人都是些不可名状的怪物。
李云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依旧是这个空间，这个世界。眼前的也不是什么怪物，而是周子阳。
李云心脏依旧咚咚跳得很快，他暗暗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下头问道：“周子阳？找老师有什么事吗？”
周子阳的头偏过去看着右下方的地面，并没有抬头去看李云，只是伸出左手，朝李云递出一把伞。
“下雨了。”
李云看着那把藏蓝色的卡通小伞，仔细听了下外面，并没有雨声。于是他笑着揉了揉周子阳的头发，“谢谢你特意跑来，可现在还没有下雨，所以你不用担心老师。”
周子阳似乎是不满意李云的拒绝，他固执地伸出手递伞，眼睛一直看着李云。
这一幕不由让李云想起他递饭团的场景。他们两个好像都很固执。
见李云不接，周子阳干脆直接把伞放到了李云的脚下，然后飞快跑下了楼。
李云“哎”了一声，捡起伞要去追，可是办公室的门还没有锁，他来不及，只好眼睁睁看着周子阳跑远。
“咚咚”的下楼声逐渐远去，李云无可奈何，只好决定明天要好好谢谢这孩子。
而就在李云转身锁门的时候，突然“轰隆”一声，很快，淅淅沥沥的雨声便愈响愈烈，如周子阳所说，外面果然下起了很大的雨。
收拾好后李云走到教学楼外，抬头看了会瓢泼而下的雨，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小伞。他不知周子阳为什么来专门送伞，也不知没有伞的他该如何回家。过去的经历告诉李云，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接近你的人必有所图。
那些过去曾经给予过他温暖的人，无一例外伤他最深。
李云的视线顺着那把伞又看向自己的左腿。浅色的裤子早就被风刮进的雨水打深，紧贴皮肉，刺寒入骨。
回到职工宿舍后，李云先去厨房准备了晚饭，然后光脚踩着地板，边走边脱。
在浴室简单冲了个澡，出来时他头上顶着毛巾，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掏出手机查看班级群。
找到【周子阳家长】的群成员后，他复制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时不时电闪雷鸣。客厅内没有开灯，只沙发旁边亮着一盏落地灯。闪电划过的那瞬间，照亮了李云举着手机等待接通的侧脸。
一个命运失败太久的人，任何一个细小的失望都会成为压上命运的又一根稻草。
电话打了很久都没接通，“嘟——嘟——”的忙音在嘈杂的雨声中格外清晰。
李云的心在这点等待中也沉静下来。听着雨声，他像是自己也浸在了水底。
干脆永远别接听，干脆自己永远不用再和任何人打交道，干脆自己就被永远遗忘在这个小破房间。
直到手机屏熄，环境重新归于平静。外面的雨声混着厨房里煮着粥的声音，穿透空间。李云听到了汤锅上的盖子被蒸汽掀动的声音，像一个想要开口说话的贝壳。
他坐了一会，静静地听着，然后躺下。他的整个身体深陷在沙发上，好像被一团棉絮包裹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沙漏，一股细细的白沙，正无声地往下渗透、流散。
他感觉到身体内部风蚀后的空洞里，有沙粒降落的声音。
直到手机突然“叮”的一声。
屏幕上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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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雨水并未干透，路面有些湿润。
李云穿着黑色长款风衣，裤子和鞋也是黑色，混在一堆穿着白衬衣校服的学生里，有种与众不同的酷。
他大跨步走进教学楼，去办公室放下包后，就拿着一小袋东西去了3班教室。到教室门口后他望了一眼，那个后排座位上并没有人。
出去了？
他走进去问靠门第一排的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受宠若惊地回答：“周子阳今天请假了！”
声音很大，引来更多学生回头。李云微微一笑，他将印着一个卡通大白兔的袋子放在那女孩桌上，笑着说：“那就辛苦你，给班里的大家发下去。”
随后转身就走，黑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
无视身后教室里的哇哇乱叫，李云走回办公室向王丽打听周子阳。
“请假了，说是身体不舒服。”王丽正戴着眼镜专心致志看一本封面上没有字的书，她头也不抬，语气不甚严重，“那孩子以前就老请假，身体确实不太好。”
李云顿时有些心虚。请假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大概率是感冒，至于为什么感冒......李云看了眼包里那把被他收得很整齐的小伞。
王丽察觉到没了动静，抬头一看见李云突然脸色沉默下来，便放下书凑上前来，“哎，小李，那张主任之前跟我打听你来着。”
李云有些莫名，他笑笑，“我这刚入职，许多事都还要多学习。张主任关照我，我都记着。”
王丽有些神秘兮兮的，盯着李云看了几眼，随后重新低下头看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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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本以为周子阳最多请个两三天，没想到他一连一周多没来学校。
于是，在他人生中第一次成为老师的第二周的第五天的傍晚，他记好从王丽那里要来的地址，坐上了去周子阳家里的公交。
M城是个北方18线城市下属的180线小县城，两山夹水，狭长逼仄。没产业没活力，死气沉沉。
公交摇晃，遇上堵车的时候，可以坐在座位欣赏一出骂街喜剧。台词精准入脑，演技形象入微，音效隔窗入耳，分外提神。
穿着整洁、长相出尘的李云在这烟火气里分外特殊，车上不时有人瞄他，男女老少，飞禽走兽。挥手拨开这些他早就习以为常的下流视线，忽略那些黏连在脸上的肮脏目光，李云到站下车。
周子阳家在新城区，这边的房价据闻涨到一万一，简直匪夷所思。李云站在一处高端小区门前，走过去给门卫打招呼。
其实这次家访本该是身为班主任的王丽来，但她今晚着急下班，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这才拜托了李云。而之前王丽就有联络周子阳家里，因此现在门卫在拨打了一通电话后，就将人放了进去。
李云走到小区最深处，才找到了周子阳的家。而站在这栋二层小洋楼的面前，李云才发现这小区是依山而建，这栋楼有个小庭院，院子背后就是片山。
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李云收回目光，在小铁门旁边按下门铃。随后很快，铁门突然被打开了。
自动锁？李云观察了一下，确认并没有什么高科技，只是恰好有风吹过。
李云又在门口等了一会，他忽然低头发现周子阳家的大门口两旁立着两个石像。
因为铁门不大，所以石像也很小，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发现不了被淹没在杂草里的它们。
李云蹲下身查看。他对神话传说这一块不太懂，对于宗教信仰也全无了解，对于这两尊石像一时说不出到底刻的是什么。地藏菩萨？门神？
李云对于一些过去的传统习俗略有所闻，比如以前就有很多地方信仰各地神明，他们会将其雕刻成像，为了防止疾病或恶灵进入村子里，就会把石像放在村口、路口、桥梁等地，起到一个镇守的作用。
可周子阳家门口的这两个，却似乎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神像的正面一般是朝向外界，村外也好城外也好房门以外也好，从而抵御恶秽。而它眼前的这两座石像，却是相对站立的。
它们互相望着彼此的脸，像是要阻止欲从它们之间通过的人。
李云盯着那没有眼珠的空洞石像看了一会，顿觉很不舒服，比起神性更多的是一种阴恻恻的邪门，他连忙移开了眼站起身。
又等了一会，他望着半开的铁门稍稍犹豫，虽然直接进去不太礼貌，可站在门口实在诡异，所以他还是在心里默默说了句‘抱歉’后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李云走到门口，再次按下铃声，可是一直没有人来开门。他退后几步，观察着这栋过于安静的房子。
整栋楼坐北朝南，目前都浸在阴影里，只有后院那面直面阳光。一楼的玻璃窗都被白色窗帘遮住，他再抬头往上看，发现依旧如此。
周围寂静一片，不像是有人在居住。可之前门外打电话放他进去就说明周子阳家里是知道他要来的。
李云有些疑惑。
此时太阳西沉，橘红的光直射着这片开阔的场地，李云今早出门穿得厚，他感到有些热，便脱下了风衣搭在手腕上，随后站在院子里踱步转悠。
后院的露出半个树冠的一棵大树树吸引了他的注意，李云向树荫走去。
边走，边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回去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脸颊被冰了一下。
“啪”的一声，很细微，像被针尖刺了一下。
李云仰起头看去。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第一主角，又如果说每个主角都有自己的那么几个瞬间，那此生属于李云的瞬间之一，便是他仰起头，看见支着胳膊趴在窗口朝他吹泡泡的周子阳的那一刻。
男孩穿着白色短袖，手里拿着粉红色的泡泡水瓶，面容白皙干净。他鼓起腮帮，朝着院子里的李云重新吹出来一长串漫天飞舞的泡泡。
彩色，绚丽，轻盈，透亮，映着晚霞的光。
李云看见了上面的自己，五光十色。
这点透明又干净的空间，将他裹住，连带着他也似乎变得透明而干净。
李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开始追寻，他看着那点脆弱不堪的美好摇摇晃晃着朝他飘过来。
在即将要触碰到他的那刻，他甚至想要小心翼翼地捧开手心去迎接。
然后“啪”的一声。
碎掉了。
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李云去看，他发现周子阳没了刚才的轻松愉悦，在泡泡碎掉后，现在的表情看起来有一些低落。
于是他便挥了挥手。
“子阳？可以给老师开门吗？”
可能是错觉，但李云看见周子阳眼睛亮了一下，只是又很快消沉下去。
周子阳摇头，“门从外面被反锁了，我也打不开。”
对于这样的事，李云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他又问道：“那你知道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吗？老师之前和你父母说好，今天要来家里看看你。”
周子阳看着李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等待了几秒，他才说道：“妈妈……有事，很晚才会回来，不过也有可能不回来。爸爸下午带着哥哥和妹妹出门，可能快要回来了。”
他看着李云，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微微垂目，表情带上了点孩子气的羞赫，“老师是来特意看我的吗？”
李云点头，“是啊，你快两周没来学校了，老师很担心你。”
说完，李云又有些不好意思，他诚恳地问道：“是那天下雨，老师拿了你的伞，才让你感冒了吗？”
周子阳趴在窗口，闻言浅浅地笑了起来。
男孩的笑安静而美好。李云仰着头直面阳光，看他时有点像隔了层毛玻璃，朦朦胧胧。
周子阳摇头，像个拨浪鼓，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不是老师的错。”
突然说出这种话，李云倒突然有些惊讶了。
错？
不知为何，摇着头说着不是别人的错的周子阳看起来很可怜。那么小的一个人，被困在这栋房子里，孤孤单单地坐在窗口吹泡泡。
他心里隐约冒出来一个念头，随后越来越清晰。
李云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相反，他懦弱、胆小、自私、迂腐、古板，但他此刻却很想开口问一句：你想出来吗？
脑子里思考着要不要开口，又思考着如果他想的话自己又该用什么办法接他出来，就在这时，周子阳突然“啊”了一声，“爸爸回来了。”
李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周子阳从窗台消失了。
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很清晰的铁门“吱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