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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光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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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的冬日在十二月下旬依旧暧昧不清，黄昏沉闷，空气湿重，像一块拧不干的海绵，裹着城市令人不适的暖腻。雨要下不下，天色灰扑扑地压下来，将中央商务区密集的玻璃幕墙摩天楼群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寸土寸金的金融核心区，“弋术视觉“工作室独占了一座顶级写字楼的高层，整面的落地窗外是令人屏息的城市天际线，此刻正霓虹初上，流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海。
工作室里，只余几盏补光灯还亮着，在白墙上切割出冷硬的光区。俞弋站在电脑后，微蹙着眉，指尖在数位屏上快速划过，调整最后一张成片的色调。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显示器嗡鸣，以及一丝清冽苦涩的雪松香气，这是独属于他个人领域的标志性气息。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炭灰色丝绒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纽扣，露出一段清瘦的锁骨，袖口挽至小臂，手腕上戴着一串深色沉香木珠，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对比。微长的墨色发丝随意拢在耳后，灯光下，能瞥见他鼻梁上一点极小的浅褐色小痣，为他清冷的面容平添一分独特的辨识度。
他的动作，在门口传来几乎难以察觉的骚动时，彻底停滞了。
不需要抬头，某种熟悉的、无形的压力已经像水银般倾泻进来，侵占了整个空间。但他还是抬了头。
是柏淮年。
映入眼帘的是那件深灰色羊绒大衣，里面是同色系的高领羊绒衫，身姿挺拔，就站在入口处的阴影里，仿佛已经来了有一会儿。深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眉眼深邃，周身沉淀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沉稳气场，与这间充满艺术随性感的工作室格格不入，却又因他的存在而让空间都显得逼仄几分。
俞弋的目光撞进那双沉静如夜海的眼里，指尖的触笔“啪“地一声轻响，从失力的指间滑落，滚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抬眼的刹那，右眼眼尾处另一颗更细微的小痣，在冷光下一闪而逝。
有一瞬间，俞弋的眼神是空的，像是透过柏淮年挺拔的身影，死死地望着另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那失神只有一两秒，却漫长得如同一次小型溺水。
柏淮年没有任何犹豫，他自然地走上前，在工作室一片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拾起了那支滚落一旁的触笔。他的步伐沉稳，肩背宽阔，身形高大却并不显得笨重，透着一股经年锻炼形成的、收敛而可靠的力量感。他径直走到俞弋的工作台前，直到将那支笔递到俞弋低垂的视线之下，温声开口：“你的笔。“他靠近时，一丝血橙与焚香交织的气息掠过鼻尖——正是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像一根细针挑破了恍惚的薄膜，让俞弋猛地回神，眼底的迷雾骤然散尽，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在接过笔时不可避免地与柏淮年的手指轻触了一下，那微凉的触感让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
柏淮年的手在空中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俞弋又在透过他，看着那个影子。一丝清晰的痛楚掠过他的眼底，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承受了这道穿透他皮囊的目光，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将这无声的凌迟咽了下去。
紧接着，俞弋便垂下眼，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他重新握紧触笔，指尖在数位屏上快速而准确地移动，继续着未完成的色调调整，侧脸线条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与专注，只是耳根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柏淮年也极自然地退开，没有再多言一句。他转身走向一旁的休息区，在一张看起来价格不菲但显然经常被使用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姿态放松而熟稔。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回复工作信息，目光却时不时地抬起，落在几米外那个重归工作的清冷身影上，安静地等待着，仿佛这只是无数次等待中寻常的一次。
工作室里紧绷的空气终于得以略微流动，但那种被庞大存在感笼罩的压迫并未完全散去。几个助理互相交换着眼神，小心翼翼地将器材归位，动作比平时轻柔数倍，生怕惊扰了休息区的那位大人物。
“每次柏总来，我都觉得我们工作室蓬荜生辉…“一个年轻助理用气声对旁边的人说，眼睛忍不住往休息区瞟，“他俩站一起，那个画面真的…绝了。弋哥今天这身丝绒也太显气质了，柏总那身材穿大衣真是…啧啧，小说照进现实啊…“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小声附和，“颜值天花板联动，简直配一脸。就是弋哥太冷了，柏总这么优质的男人，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
Emile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热情又不过分谄媚的笑容，小步快走到休息区，轻声细语地开口：“柏总，您喝点什么吗？有水、咖啡，或者茶？“
柏淮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对他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冲淡了些许他面容上的冷峻：“不用麻烦，谢谢。“
“不麻烦不麻烦，“Emile连忙摆手，还是手脚麻利地去旁边迷你吧台倒了一杯苏打水，配上柠檬片，恭敬地放在柏淮年面前的茶几上，“弋哥那边马上就收尾了，最多五分钟。“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心下再次感叹这位柏总真是仪态出众，随便坐在那里都像在拍杂志。
“好，不急。“柏淮年低声道，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耐心与纵容。
这番互动落在其他员工眼里，更是坐实了他们的认知。在他们看来，这位高高在上的柏总，对自家老板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的宠爱。下雨天亲自来接，掉了笔亲自弯腰去捡，被无视了也毫不介意，就这么好脾气地等着，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情人模样。好奇、羡慕、以及一丝丝对豪门秘辛的本能窥探，在无声的眼神交流中弥漫。
终于，俞弋保存文件，关闭设备，拔下触笔。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羊毛长款大衣，看也没看休息区，只淡淡说了声：“走了。“他身形清瘦高挑，剪裁考究的丝绒衬衫与垂感极佳的长裤勾勒出利落而时尚的轮廓，是一种不刻意却致命的吸引力。
柏淮年立刻收起手机，站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他比俞弋略高几分，身形也更挺拔宽阔，走在俞弋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屏障。
直到那两位一前一后离开，工作室的门彻底合上，低低的议论声才像解除了封印般响起。
“哇…柏总真是…每次来都刷新我对'好男人'的定义。“
“下雨天亲自来接下班诶，还等那么久，一点不耐烦都没有。关键还那么帅那么有气场！“
“弋哥好像还不太领情的样子？真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过他俩颜值也太顶配了，光是站一起都养眼。“
有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犹豫地开口：“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柏总有时候…嗯…侧脸某个角度，好像有点…“
“有点像那个谁…是吧？“另一个心照不宣地接话，声音压得更低，“那个以前…咳…“
话题刚要滑向某个模糊的禁区，Emile满脸黑线，阻止的声音立刻插了来了进来，打断了这危险的苗头：“行了行了，活都干完了？东西收拾好，检查一下电源，准备下班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打断，显然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深入。
几人立刻噤声，互相吐了吐舌头，默契地散开，不再谈论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但关于那两位容貌气度皆非凡品的人站在一起如何登对的感叹，却还在细微的眼神交换中继续着。
楼下，专职司机早已开着黑色迈巴赫等候在写字楼入口处。柏淮年撑伞护着俞弋顶着小雨快步上车。
车内暖气充足，隔绝了窗外的阴冷与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洁净而淡雅的皮革气息。柏淮年将那个印着傻气卡通狗的保温杯递给俞弋，声音低沉温和：“暖暖身体。“
俞弋接过杯子，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他认得这个杯子——上次在拍摄现场，他无意间朝品牌方的陈列台多看了两眼，觉得那只卡通狗图案有点笨得可爱。
“小绵特意灌好的蜂蜜水，说俞弋哥哥最近熬夜，得润润嗓子。“柏淮年看着前方路况，语气自然地补充道，巧妙地将话题引向那个能撬动俞弋心防的小人儿，“她下周生日，为选礼服的事闹翻天，顶着一头怎么都梳不顺的小卷毛，咋咋呼呼地说'只有俞弋哥哥选的我才穿'。“
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点真实的无奈笑意，像在分享一桩甜蜜的负担：“那孩子倔起来，真像只认准了你的小绵羊。所以……什么时候方便回老宅一趟？就当帮我哄哄她，一起吃顿饭，顺便帮她定下礼服。“
提到小绵，尤其是“小绵羊“这个带着柔软画面感的称呼，让俞弋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那个有着蓬松微卷头发和明亮眼眸的七岁小女孩，是柏家老宅里唯一能让他不设防、甚至心生柔软的存在抑制地掠过一丝近乎惊喜的光芒。那光芒短暂地点亮了他深邃的眼眸，虽然很快被他压下，但那份因“小绵“这个纽带而得以推进的、瞬间涌上的欣慰与满足，却真实地驱散了车外沉闷的雨雾。
肩头大衣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手中杯子的热度熨帖着掌心，耳边是低沉期待的嗓音。
这一切都构成一个温暖却令人窒息的空间，将他包裹。
而他只是看着窗外，心底那片亘古不化的冰原，在沉闷的雨雾里，散发着比窗外寒冬更凛冽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