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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顿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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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间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俞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在他即将关上房门时,柏淮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那……这周末,可以吗?”他指的是回老宅的时间。
俞弋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极轻地“嗯”了一声,便合上了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深夜,俞弋被口干唤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客厅一片黑暗寂静。然而,一缕微弱的光线从书房虚掩的门缝下渗出,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顿住脚步。几乎是立刻,他就猜到柏淮年还在工作。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柏淮年推掉晚间应酬或提前结束会议来接他,那些未完成的工作总会转移到这里,直至深夜。
一种熟悉的、令人烦躁的异样感再次浮上心头。那感觉酸涩沉闷,像一团湿棉花堵在胸口。他憎恶这种因柏淮年无声的付出而产生的负担感,这让他无法心安理得地维持冷漠。他最终没有去喝水,只是沉默地站在黑暗里片刻,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
俞弋从床头柜深处拿出一个做工细致的木盒子,里面躺着一串深色沉香木手串,珠子颗颗圆润细滑,质地细腻油润,显然是极好的料子,做工也很精致只是表面隐约能看出几道细微的浅痕,像是曾经被某人长久佩戴摩擦所致的,俞弋的指腹轻轻抚过这几道浅痕目光发怔,陷入沉思。
翌日清晨。雨歇了,但天色依旧阴沉。
俞弋换上一件剪裁极佳的驼色长款风衣,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气质清绝疏离。微长的墨发打理得略显随意,却更添几分艺术家的不羁感。他走过客厅时,柏淮年正坐在餐桌前看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
听到脚步声,柏淮年抬起头。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印证了俞弋昨晚的猜测,但眼神依旧清醒沉稳。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块低调的腕表,一派精英掌权者的模样。
“早。”柏淮年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吃了早餐再走?刚送来的可颂还热着。”
“不了。”俞弋的声音比晨间的空气更冷,脚步未停,径直走向玄关。驼色风衣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划出利落的弧度,带起一阵清冽苦涩的雪松香气,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柏淮年的问候与好意轻易推开。
柏淮年看着他的背影,放下平板,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和一份文件,自然地跟了上去。
电梯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俞弋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香和柏淮年咖啡的淡淡醇苦。
“上午的会,”柏淮年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需要你一起参加。”
俞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没应声。
柏淮年继续道,语气公事公办:“是关于新艺术中心的空间概念。投资方那边……很坚持,希望最初提出核心灵感的人亲自来阐述氛围和调性。”他顿了顿,侧目看向俞弋冷硬的侧脸,补充了一句,试图减弱其中的强制意味,“你的那份初始方案,他们看了非常感兴趣。”
这才是越界。
俞弋猛地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起清晰的不悦。一夜积攒的烦躁和因察觉对方熬夜而产生的那点莫名愧疚,此刻都化作了尖锐的抵触。“柏总,”他用了最疏离的称呼,声音绷紧,“我的工作范围是提供视觉方案,不是替集团去做项目说明。谁提出的灵感并不重要,最终决策和阐述是你们管理层的事。”
他讨厌这样。讨厌柏淮年一次次试图将他从幕后推到台前,将他与柏氏的项目捆绑得更深,仿佛要在他精心划出的专业界限上,刻上柏淮年个人的印记。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
俞弋不等门完全打开便要出去。
“俞弋。”柏淮年在他身后唤住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不是‘你们’管理层的事,”他纠正道,目光沉静却固执地锁住他,“那是‘你’的想法,它非常出色,值得被所有人听到。这与你是谁无关,只与项目本身有关。”
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商业逻辑。
可俞弋只觉得那股无名火猛地窜起。他总是这样!总是用最正当的理由,行最越界之事!把他推向他不愿意站的位置,让他连拒绝都显得不顾大局、任性妄为。
“我说了,与我无关。”俞弋几乎是咬着牙重复了这四个字,比之前更加冰冷决绝。他不再看柏淮年,大步走向等候的车子,驼色风衣的下摆因他过快的动作而扬起,那阵冷冽的雪松香气骤然浓郁,又迅速消散在车库冰冷的空气里。
他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用力关上门,将柏淮年和那句未尽的话语,彻底隔绝在外。
柏淮年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车门,捏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绝不放手的固执。
车窗玻璃上,映出俞弋冷若冰霜的侧脸。他心底那片冰原之下,因那无法摆脱的、固执的“为你好”和“工作需要”而泛起汹涌的烦躁。他甩不开他,无论他如何冷硬,柏淮年总能找到方式,更进一步。
而最让他恐慌的是,他发现自己昨晚竟会为那书房的灯光而心绪不宁。
这种不受控的动摇,比任何明确的越界都更让他感到自我厌恶。
银灰色的保时捷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迅速驶离了地下车库,汇入清晨的车流。
透过后视镜,他能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车后。通往柏氏集团和“弋术视觉”有一段同路,他知道这只是巧合,并非刻意尾随。可那辆沉默的车影,依旧像一道挥之不去的注视,提醒着他方才在电梯里的失控和尖锐。
指尖轻轻敲击着方向盘。刚才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与我无关”……这四个字像冰碴,现在回想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刻薄。他烦躁地蹙起眉。那股无名火来得又快又猛,烧掉了他惯常的冷静。其实柏淮年也只是在说工作,只是那不容置疑的、试图将他纳入羽翼下的方式,总让他感到窒息,下意识就想反抗。一丝微妙的后悔悄然滋生,像水汽模糊了车窗。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那辆车依旧保持着距离,沉默地跟着。
柏淮年坐在后座,目光落在前方那辆流畅的银色车影上。俞弋最后那句冰冷的话和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他理解俞弋的独立和偶尔竖起的尖刺,也告诫自己要有耐心。可当对方如此明确地划清界限,甚至不愿与他同乘时,一种深切的无力感还是攫住了他。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紧了?是不是所有的关心和靠近,在她看来都只是负担和越界?他揉了揉眉心,眼底带着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前方的路口到了。银色的保时捷打了转向灯,准备直行。而柏淮年,需要右拐。
司机放缓了车速。
柏淮年看着前方那辆车,片刻,低声道:“右拐吧。”
黑色迈巴赫流畅地拐入右侧车道,与直行的银色跑车分道扬镳,驶向不同的方向。
就在交错而过的瞬间,俞弋下意识侧头望了一眼。看到那辆迈巴赫拐入另一条路,车尾迅速消失在城市清晨的洪流中。心里某个地方,像是忽然被风吹了一下,空落落的。那点细微的后悔变得清晰起来。他独自驶向工作室,车内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安静了。
而另一条路上,柏淮年靠在椅背上,分道扬镳的画面像一个无声的句点。他拿出手机,沉默片刻,最终发了一条信息给助理:“上午的会议照常,俞先生那边……先不用再跟进了。”
他选择了暂时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