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冰层下的微光 ...
-
开学第一天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各科老师似乎都铆足了劲，迫不及待地想将学生们从假期的散漫中拽回来。语文老师慷慨激昂地分析着古文，英语老师快速地过着一长串新单词，物理老师则在黑板上画下了复杂的受力分析图。
沈沐延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时不时飘向身旁的江亦风。
他的新同桌一整节课都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坐姿，脊背挺直，专注地听着讲，手中的笔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重点。那本笔记整洁得令人惊叹，字迹工整清晰，排版疏密有致，仿佛印刷出来的一般。
相比之下，沈沐延自己的笔记本上则爬满了随性的字迹，空白处还有几个无意识画下的小涂鸦。
课间休息的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可算下课了！”陈烁猛地转过身来，胳膊搭在沈沐延的桌面上，“沐延，下午放学后打球去？好久没虐你了。”
沈沐延笑着推开他的胳膊：“得了吧，上次不知道是谁被我连过三人上篮得分。”
“那都是老黄历了！”陈烁不服气地嚷嚷，“今天必须一决高下！”
苏晓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点？下节是数学课，钱老师肯定要小测暑假复习情况。”
这句话像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陈烁的热情。他哀嚎一声：“不是吧？开学第一天就考试？还有没有人性了！”
沈沐延幸灾乐祸地笑了，目光却不经意间瞥向江亦风。对方似乎完全没受到他们吵闹的影响，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上是复杂的天体照片和《基础天文学》的字样。
“哟，大学霸这就开始钻研高等知识了？”陈烁也注意到了，压低声音对沈沐延说，“跟我们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
沈沐延没接话，反而好奇地探头看了看：“你对天文感兴趣？”
江亦风似乎没料到会被搭话，抬眼的动作慢了半拍。他轻轻合上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真厉害，”沈沐延真诚地说，“我连北斗七星都认不全。”
江亦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重新低下头去。
陈烁冲沈沐延使了个“看吧，自讨没趣了吧”的眼神。
沈沐延却不以为意。他注意到江亦风合上书时，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一丝不同于表面冷淡的情绪。
第二节果然是数学课，钱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进教室，底下顿时哀鸿遍野。
“假期玩疯了吧？”钱老师推推眼镜，笑得有几分狡黠，“别担心，就是个小测验，帮你们收收心。”
试卷发下来，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沈沐延浏览了一遍题目，大部分是上学期内容的巩固，偶尔有几道拓展题。他数学不算差，但也不算顶尖，需要费些心思。
做到一道函数与几何结合的题目时，他卡住了。思路像是被堵住了，怎么也理不清。他无意识地咬着笔帽，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旁边的江亦风已经做到了最后一题，速度惊人。
犹豫了一下，沈沐延轻轻用笔帽碰了碰江亦风的手臂。
江亦风转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这道题，”沈沐延压低声音，将试卷往中间推了推，“能给我点提示吗？”
问出口的瞬间，沈沐延就后悔了。以江亦风那种冷淡的性格，大概率会拒绝这种“作弊”请求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江亦风的目光在题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拿起草稿纸，写下了一个关键公式，又轻轻画了一条辅助线。
“从这里入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气音，却清晰地传入沈沐延耳中。
沈沐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谢了，江老师！”
江亦风似乎被这个称呼弄得怔了怔，随即转过头去，继续做自己的题。但沈沐延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耳廓微微泛起了红色。
这个发现让沈沐延莫名感到愉悦。
测验结束后，钱老师直接开始讲评。讲到沈沐延求助的那道题时，他特意点名表扬了江亦风的解题思路新颖巧妙。
“江亦同学的方法比标准答案还要简洁，”钱老师赞赏地说，“课后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向他请教一下。”
几个同学好奇地看向江亦风，他却只是低着头，仿佛被表扬的人不是自己。
沈沐延注意到，当太多目光聚集过来时，江亦风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这是一种不适的表现。
午休铃响，学生们涌向食堂。
“快走快走，今天有糖醋排骨！”陈烁一把拉起沈沐延，“去晚了就没了！”
沈沐延笑着被他拖着走，回头看了一眼江亦风。对方正不紧不慢地整理着书本，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
“江亦风，不去食堂吗？”沈沐延脱口问道。
江亦风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会被问及，摇了摇头：“我带了饭。”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去食堂的路上，陈烁忍不住吐槽：“怪人一个。开学第一天就自己带饭，也不跟大家一起吃。”
苏晓轻声说：“每个人习惯不同吧。也许他喜欢安静。”
沈沐延没说话，心里却浮现出江亦风独自一人吃饭的画面，莫名觉得那场景有些孤单。
食堂里人声鼎沸，队伍排得很长。终于打到饭后，三人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下午体育课怎么说？”陈烁边吃边问，“三班好像也同一节，可以打场友谊赛。”
沈沐延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却不时瞟向食堂门口。
果然，几分钟后，江亦风的身影出现了。他拿着一个蓝色的饭盒，在食堂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背对着喧闹的人群。
即使是在吃饭，他的脊背依然挺得很直，动作斯文，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沈沐延注意到，江亦风的饭盒里的菜色很简单：青菜，煎蛋，还有少许肉类。营养均衡，但看上去并不美味。
“看什么呢？”陈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大学霸啊。真是独行侠。”
沈沐延突然站起来：“我再去盛碗汤。”
他端着餐盘，故意绕了一圈，经过江亦风的桌子时，“不小心”碰掉了自己的勺子。
“抱歉！”沈沐延弯腰捡起勺子，顺势在江亦风对面的位置坐下，“这里没人吧？拼个桌。”
江亦风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吃饭的动作顿住了。他看了看周围明明还有很多空位的桌子，又看了看一脸自然的沈沐延，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沈沐延得寸进尺地凑近看了看他的饭盒：“你自己做的？”
“嗯。”江亦风的声音很轻。
“真厉害，”沈沐延由衷赞叹，“我连煎蛋都能煎糊。”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真诚，江亦风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很简单，控制好火候就可以。”
“那也得有天赋，”沈沐延笑道，“我就没这个天赋。我妈说我是厨房杀手。”
江亦风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转瞬即逝，但沈沐延捕捉到了。
“食堂的糖醋排骨不错，尝一块？”沈沐延自然地夹起一块排骨，就要往江亦风饭盒里放。
江亦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不用了，谢谢。”
“别客气嘛，”沈沐延坚持道，“真的很好吃，你肯定会喜欢。”
两人的动作引来了周围一些目光。江亦风似乎不太习惯成为焦点，耳根又泛起了淡淡的红色。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那块排骨，低声道了谢。
沈沐延得逞地笑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暑假在训练营的趣事。江亦风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虽然没有太多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当沈沐延讲到某个老师滑稽的口头禅时，他注意到江亦风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在忍笑。
这个发现让沈沐延讲得更起劲了。
远处的陈烁和苏晓看着这一幕，惊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什么情况？”陈烁目瞪口呆，“沐延这是把冰山融化了？”
苏晓推推眼镜，若有所思：“也许冰山本来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下午的体育课在操场进行。热身跑后，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立刻组织起了篮球赛。
“沐延，这边！”陈烁招手喊道。
沈沐延应了一声，转头寻找江亦风的身影。他发现对方正独自走向操场旁的树荫下，手里拿着一本书。
“江亦风，一起来打球啊！”沈沐延扬声喊道。
几个正在热身的男生停了下来，惊讶地看向他。江亦风会打球？这是所有人的疑问。
江亦风显然也愣住了，站在原地，抱着书的手臂微微收紧。
陈烁凑到沈沐延耳边：“你疯啦？从来没见江亦风打过球。”
“试试嘛，”沈沐延不以为意，小跑到江亦风面前，“缺个人，一起来玩呗？”
江亦风的目光掠过球场，又回到沈沐延期待的脸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太会。”
“没事，随便玩玩，”沈沐延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手腕，“不会我教你。”
江亦风被半推半就地拉到了球场。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样，江亦风跟沐延一队，”陈烁打破僵局，“沐延你带带他。”
比赛开始。果然如江亦风自己所说，他确实不太会打篮球。动作生疏，运球不稳，投篮姿势也别扭。
但沈沐延很快发现，江亦风的学习能力极强。几次失误后，他就能基本掌握运球的要领；投篮虽然不准，但姿势已经标准了很多。
更令人惊讶的是，江亦风的预判能力出色，总能及时出现在合适的位置上，传球思路也清晰得不像个新手。
“好球！”当江亦风传出一个精准的助攻，帮助沈沐延轻松上篮得分后，沈沐延忍不住与他击掌。
手掌相触的瞬间，江亦风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不太自然地收回手，但眼中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光彩。
比赛继续进行。渐渐地，其他人也不再感到尴尬，开始正常地与江亦风配合。虽然他仍然话不多，但偶尔的点头和手势已经能进行基本的交流。
阳光下，江亦风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白皙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似乎消散了不少。
沈沐延发现自己很难将目光从这样的江亦风身上移开。
最后一球，沈沐延突破防守，吸引包夹后巧妙地将球分给底角空位的江亦风。
“投！”沈沐延喊道。
江亦风接球，起跳，投篮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篮球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篮筐。
球进了！
一瞬间的寂静后，沈沐延第一个欢呼起来：“漂亮！看到了吗？第一球就进了！”
他冲过去，兴奋地揉了揉江亦风的头发。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做完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亦风的头发比想象中要柔软，带着微微的汗湿。而江亦风显然不习惯这种亲密接触，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呃，抱歉，”沈沐延讪讪地收回手，“太激动了。”
江亦风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被揉乱的头发。
下课铃适时响起，解救了这微妙的尴尬。
回教室的路上，陈烁搭着沈沐延的肩，啧啧称奇：“可以啊沐延，一天就把大学霸拉下凡尘了。”
沈沐得意地挑眉：“那是，我是谁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江亦风。对方正独自走着，但步伐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些许。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学生们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沐延，网吧开黑去？”陈烁邀请道，“新赛季开始了。”
沈沐延摇摇头：“不了，今天有点累，想早点回去。”
事实上，他是注意到江亦风已经收拾好书包，正准备离开，鬼使神差地就想跟他一起走。
与陈烁和苏晓道别后，沈沐延快步跟上已经走出教室的江亦风。
“一起走吧？”沈沐延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
江亦风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上，沈沐延负责了大部分的谈话，从老师上课的趣事到暑假的见闻，江亦风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个字。
但沈沐延能感觉到，那种初见面时的隔阂感已经淡化了许多。
走到校门口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路边。车窗降下，一位穿着职业装、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探出头来。
“小风，”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上车吧，晚上还有钢琴课。”
江亦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看向沈沐延，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明天见。”
“明天见。”沈沐延看着江亦风坐上轿车，车窗缓缓升起，隔断了视线。
轿车驶远后，沈沐延才转身走向公交站。他想起自己手机里那条母亲的短信，又想起江亦风母亲那看似温和实则严格的神情，突然明白了江亦风身上那种与他相似的孤独感从何而来。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沈沐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今天的片段：江亦风解题时专注的侧脸，吃饭时安静的姿态，投篮成功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还有最后那辆黑色轿车隔断的视线。
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刚刚添加的名字——江亦风。
「今天打球很开心，下次再一起啊:)」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按下了发送键。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复。沈沐延不禁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这倒也符合江亦风的风格。
就在他几乎不抱希望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好。」
只有一个字的回复，却让沈沐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少年带笑的脸上，温暖而明亮。
冰层之下，已有微光闪烁。而某些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