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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发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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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窗外的雪终于下得小了些。连绍驾车载着宋以辞,驶向市郊一个颇有名气的商场。路上空空荡荡的,一辆车也没有。
宋以辞窝在副驾驶座里,正低头在班级群里回复消息。指尖滑动间,一个不慎,误点进了朋友圈的界面。
最新一条动态,来自他许久未曾联系的母亲。那是一张新年合照,照片里,母亲穿着喜庆的红衣,笑靥如花地依偎在一个陌生男人身旁,两人中间,还站着一个约莫五六岁、同样笑得开心的小男孩。背景是装饰温馨的家,三人紧紧相拥,其乐融融,构成一幅完美家庭的画卷。
原来母亲可以笑的那么开心吗?
宋以辞眼神倏地冷了下来,猛地将屏幕锁上,仿佛那样就能将刚才看到的画面彻底抹去。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窗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借助飞速掠过的模糊景色来分散注意力。
喉咙像是被什么酸涩的东西死死堵住了,哽得生疼。他死死咬着下唇,生怕一张口,那不争气的眼泪就会决堤而出。
连绍已经问了三次“晚上想吃什么”。他侧过头,看着宋以辞几乎要埋进衣领里的姿态,以为他是坐车久了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有点累了?马上就到了,”他空出右手,伸过去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宋以辞的脸颊,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逗他,“再坚持一下,嗯?里面有一家的朗姆酒冰淇淋,你肯定喜……”
他的话没能说完。
宋以辞忽然转过头来,动作快得有些仓促。他没有看连绍,只是低下头,轻轻抓住了连绍那只还停留在颊边的手,将自己的脸颊深深埋进了他的掌心。
连绍的话语戛然而止,立刻意识到了绝不仅仅是疲惫那么简单。他没有追问,只是用掌心稳稳地托住不断有眼泪滴落的脸颊。
车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窗外模糊的风声。连绍的手心,成了宋以辞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赖,好像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把委屈脆弱稍微透露出一点,让自己稍微好受一点。
宋以辞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真是被连绍养得太娇惯了,他想,怎么如今一点小事就能让自己掉眼泪。
他松开紧握着连绍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出纸巾,倾过身,仔细地替连绍擦拭手,声音还带着鼻音:“抱歉,把你手弄湿了。”
红灯还没转好。
“不在抱一会儿了吗?”连绍轻轻勾了勾宋以辞的指尖,“我很乐意的。或者,就这样牵着也可以。”
宋以辞害羞的扭过头去,将连绍再次伸过来的手推开:“好好开你的车....双手握方向盘,单手开车太危险了。”
连绍低低的笑了起来,替宋以辞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水后,收回手,重新稳稳地握住了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语气宠溺缠绵:
“好,我都听阿北的。”
这家商场主打高端定位,即便是在过年,里面的店铺也依旧灯火通明。
宋以辞看着周围橱窗里陈列的奢侈品,扯了扯连绍的衣角,轻声问道:“连绍,你要买衣服吗?”
连绍没有回答,只是就势牵起他的手,自然而然地包裹在掌心,指腹轻轻摩挲着手背,他故意无视了宋以辞试图抽回的举动,牵着他走进一家门面低调却格调非凡的店铺。
店内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羊毛绒的味道。店员显然认识连绍,恭敬地迎上来,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短暂停留,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宋以辞耳根发热,猛地用力抽回手,手背上还残留着连绍掌心的温度和触感,他羞恼地捶了连绍胳膊一拳。
店员引着两人来到后方的私密包间,端上红酒和精致甜点:“连先生,Ogden(欧格登)先生马上就到。这边是当季的新品图册,需要请模特来为您展示一下吗?”
连绍摆摆手:“不用,等他到了再说。”
待店员退下,宋以辞才好奇地凑近些,眼睛微亮:“Ogden?是那个在国外超级有名、一约难求的年轻裁缝?你竟然认识他。”他记得父亲曾因预约不上对方的档期而在家大发雷霆。
“留学时认识的。”连绍解释道,“他最近在这边有行程,过年刚好有空,让他来给你做几件衣服。”
宋以辞一愣,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衣服够穿……”
“穿上我做的衣服,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差距,我亲爱的朋友。”话被推门而入的男人打断。Ogden身着银灰色西装,笑容爽朗,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他目光落在宋以辞身上时,明显亮了起来,不由分说便拿起软尺上前,“这位就是宋先生?真是极好的骨架和气质。”他边说边熟练地开始为宋以辞测量肩宽。
宋以辞瞬间绷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生怕打扰大师的工作。
连绍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不爽Ogden的手在宋以辞身上停留太久,出声提醒:“别吓到他,量完了就赶紧把你的手拿开。”
Ogden大致测量了几个关键数据,满意地点点头,没理会连绍,反而示意自己的助理:“带宋先生去里间,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尺寸。”
在更私密的里间,Ogden一边指挥助理详细记录,一边对宋以辞笑道:“宋先生,有没有兴趣来我的工作室做模特?我曾经诚挚地邀请过外面那位冷面先生,被他无情拒绝了。嘿,你不知道他在国外留学时有多受欢迎,情书收到手软,甚至还有大胆的姑娘试图给他下药……咳咳,”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瞥了一眼宋以辞微微变化的神色,又补充到,“不过,作为他的男朋友,这些陈年旧事不知道也罢。”
宋以辞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慌忙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工作关系,普通朋友。”
Ogden抬手打断他,眼神变得认真了些,压低声音:“别骗自己了,宋先生。连绍看你的眼神,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他那张冰山脸上看到那么明显的情绪——紧张、占有,还有该死的温柔。他喜欢你,我简直想象不出他结婚会是什么样子,但如果对象是你,或许能理解。”他顿了顿,带着点恶作剧的笑意,“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他,我可以帮你转达拒绝哦?看他吃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
喜欢……结婚……家庭……争吵......
嗡——!
脑海里的弦骤然崩断!
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听不见Ogden和助理焦急的询问,只觉得无数扭曲的、嘶吼着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扑来,要将他撕碎。
跑!必须跑!
“宋先生?!您怎么了?”助理惊慌地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身体。
连绍听到动静猛地推开门,看到的便是宋以辞面无血色地靠在墙上,瞳孔涣散,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像是被困在极度惊恐的噩梦里。
“宋以辞!”连绍的心瞬间被揪紧,慌忙上前想抱住他。
“别碰我!”宋以辞像是被烫到一样挥开连绍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猛地站起身,眼前的景象扭曲成一片混乱的电流雪花和骇人的怪物幻影。他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连绍,甚至将旁边的Ogden也撞得踉跄倒地,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包间。
连绍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冷冷地瞪了一眼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的Ogden,一拳又将他撂倒,抓起一旁宋以辞的外套就追了出去,声音冷得掉冰渣:“你他妈跟他说了什么?!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Ogden捂着瞬间肿起的脸颊,看着连绍狂奔而去的背影,猛然想起连绍之前的再三叮嘱——“千万别提感情,别刺激他”!冷汗唰地浸透了后背,心里恨不得抽自己几十个嘴巴。
宋以辞跑出商场,一头扎进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的大雪中。冰冷的雪花无法冷却他脑中燃烧的混乱和恐惧。剧烈的耳鸣穿透鼓膜,隔绝了身后连绍焦急的呼喊,他只知道现在自己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
他不能让连绍看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连绍不该喜欢这样的他!他不配!没有人会接受这样破碎、肮脏的他。
“要不是你我早就和别人远走高飞了,你就是个累赘,我当年为什么心软没直接在医院掐死你。”这是母亲在家族聚会上,指甲在桌子下死死的掐着他说的
“你就是个废物,我怎么还没折磨死你,你自己能不能自觉点,啊?死了正好让我清静清静”这是父亲醉酒后,把床上睡觉的自己拽起来,扇了几巴掌之后说的
我是个错误的存在。
父亲的咒骂,母亲的怨恨,恐惧淹没了宋以辞。再一次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寒风刮透他单薄的卫衣,冷意刺骨,他却毫无所觉。踉跄着下楼梯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滚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雪沫沾满了他的头发、睫毛和脸颊。他蜷缩在雪地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受伤的小兽,一动不动。
冰冷的雪贴着脸颊,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就这样消失吧,被大雪埋起来,冰冰凉凉,很喜欢。
“不要丢下我,我会听话的”
他疲惫地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
连绍追出来,目光疯狂搜寻,终于在那片雪地中看到了那个蜷缩着的、几乎要被雪花覆盖的身影。
“阿北!”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膝盖重重砸在雪地里。
“阿北……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他极力克制着声音里的恐慌,用最轻柔的力道,拂去宋以辞脸上冰冷的雪花,脱下自己的大衣,将那冰冷颤抖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稳稳地将他打横抱进怀里。
Ogden的车及时停在路边,连绍抱着宋以辞迅速坐进温暖的车后座。他将宋以辞紧紧搂在怀中,用体温温暖他冰冷的身躯,一只手不断轻拍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拂着他的脸颊,,一遍又一遍:“不怕了,阿北,不怕了……我在这里,没事了……没有人能再伤害你……看着我,没事了,都过去了……”
车子疾驰向北山府。私人医生早已在门口等候。连绍的下颌紧紧抵着宋以辞的发顶,怀抱收得那么紧,却又那么温柔,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渡给他,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