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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清明桂语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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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
方琪端着一杯牛奶进来放在他桌上。
“楚帘,你最近好像老是通宵,要不要休息一下?”
“等下就休息,你去忙你的吧。”
楚帘埋头专心打字,他在给唐徽意回消息。
方琪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楚帘始终没有抬头看他,只得闷不啃声地走开。
玻璃门缓缓合上,方琪神情专注地看着里面的那人。
这么多年过去,她跟着他从C大跟到F恒,又从F恒跟到这里,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半年后,京都分公司设备试产通过可以正式投产,因为在人员全部就职前FY集团就已经在筹备这个项目,所以时间上也还算合理。
第一批合格品正式交付的当天,楚帘让行政部组织全厂去郊外一个农庄集体庆祝。
酒是北方老爷们儿爱喝的白酒,入口辛辣后劲十足,他挨桌去敬酒表达感谢,四五十杯下来,绕是是千杯不醉也很快被放倒。
第二天一早,在陌生的酒店床上,楚帘自睁眼后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
当年他老婆第一次被他灌醉酒后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对,他们俩两情相悦,跟他现在遭遇的情况不一样!
昨晚他醉得断了片,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是谁送他来酒店的都不知道。
想起什么,他急匆匆掀开被子仔细确认了一遍,慌乱逐渐被冷静取代。
此刻他和方琪除了没穿衣服没别的异常,他和唐徽意在一起那么多年,昨晚和这女人做没做一目了然。
到底胆子野不怕事,稍稍清醒一点楚帘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从前总担心别人给他老婆下套,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中招,他淡定地起身把揉成一团的脏衣服套回身上,从一地凌乱纠缠的东西里把自己的手机钥匙都翻出来拿了就准备走人。
“就这么走了?”身后方琪的声音有些冷硬,她抱着被子坐起来,显然刚才一直是在装睡。
“不然呢?”楚帘冷笑,“还要陪你再睡一次?”
“你把我,把我……不想负责吗?”可能是楚帘讥讽的表情太过明显,方琪憋红了脸,说着说着没了底气。
“负责?事情怎么回事你比我清楚,请问我要付什么责?”楚帘就这么毫不回避地盯着她反问。
方琪没料到平日里相处还算和善的楚帘翻起脸是这个样子,顿时被羞辱得恨不得钻地床底。
“楚帘,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吐字颤抖,难堪的眼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硕大的水珠砸在她赤裸的手腕上。
“……”本来还在怒火中烧的楚帘霎时不知道该怎么泄愤了,如果对面是楚雨的话他肯定还会变本加厉,两姐弟有时候吵起架来不遗余力,当年吵不过她还气得他离家出走。
但是方琪毕竟不是楚雨,这些年出于某些目的他的放任自己也有责任。
楚帘放缓了声调:“方琪,你知道我有爱人的,你做这样的事毫无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我一直在等你!而且他是个男的!他能给你什么?”方琪满脸痛苦地说,第一次在楚帘面前放下和善的伪装。
她一直知道楚帘是Gay,也知道那人就是楚帘当年那个哥哥唐徽意,但是感情这种事不是知道对错就能由得自己控制的。
她在他旁边守着他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没有第三个人夹在中间,她才想要把握这次的机会!
“方琪,他给我的全部都是我想要的,包括他的人,跟性别无关,他——”楚帘还想劝她,却被她冲动地打断。
“他能给你生孩子吗?!能和你正大光明结婚吗?!你们戴的戒指根本毫无意义!”方琪泪如雨下,不想听他和那男的感情有多好,楚帘是她喜欢的人,而唐徽意于她什么都不是。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她的话踩到了楚帘的逆鳞,他什么都不想再多说了,一秒钟都不想再跟她待在一处。
“你会后悔的!”门关上的一瞬间,方琪在房间里哭着大喊道。
她的话像匕首在楚帘心中猛地一刺,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了!
不屑于去跟她多作掰扯,他知道自己从不曾后悔就行。
他公私分明,和方琪工作上的交流一切照旧,毕竟他就算想避也避不开,这里是方家的产业,方琪某种程度上算是他的老板。
楚帘再一次对唐徽意过去曾面临的问题感同身受,有些事真是没办法干净利落的解决,他们都在被动地做着选择。
他始终认为那天只是方琪泄愤的气话,毕竟自从和唐徽意在一起已经好几个人在他面前喊过这一句了,包括唐徽意自己都说过。
可是楚帘不懂,方琪于唐徽意从来都是带着实质性伤害的。
他不知道方琪趁他醉酒的时候用他的手机给唐徽意发了两人的床照,并且删掉了这条聊天记录。
他被蒙在鼓里,单纯的以为唐徽意的突然离席是因为工作忙碌。
楚帘一心忙着他的事业,专注投入得比当年的唐徽意更胜。
直到某天早上他的工作忙完一个段落想找老婆撒娇,翻了很久才翻到快要沉底的头像,这才发现他有多久没收到老婆回信了?
两人的聊天记录里都是他隔一两周发去的消息,唐徽意的回复最近的一条已经是在一个多月之前。
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楚帘骤然心慌得什么都干不了了。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给唐徽意,那边却始终杳无音讯。
楚帘一刻也坐不住了,当即一边充电一边刷最快回C城的机票……
而唐徽意这边,看见那张床照的那天正是朝霞初起的清晨。
鸣C的调查结果在前一天晚上出来了,是有人利用职务之便抄袭了鸣C泄露的那部分代码,因为对方没有接触到完整的升级版本,所以只能凭借鸣C新版在调试阶段展现出来性能做了算法倒推,与正版的代码序列有很大差别,只是看上去相似而已。
唐徽意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两人的日常互撩,正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一张火热的床照。
他多希望是手机中毒,这样的污秽他以前总会专门弄个扩展包放进浏览器里杜绝干净,但这个病毒唐徽意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第一眼就认出里面的纵情主角是楚帘和方琪。
方琪啊!这个女孩从大学开始就一直都在楚帘身边,每每总会在他快要忘记她存在的时候出来刷新他的记忆。
已经快八年了吧?她也就比他晚了半年出现而已,这样的关系,也难怪他们始终走哪儿都在一起形影不离……
神经崩断,唐徽意一脚踩空从床上摔落在地,柔软的地毯突然跟着天塌地陷,他迅速跌落无尽的黑海。
绝望像头正在饱受酷刑的困兽在海底撕扯翻滚,把过去那些早就不知道被遗忘了多少年的旧事重新搅出水面。
原来楚帘当初那句“不是同性恋”竟然从未在他脑中淡去,它深深地刻进了唐徽意的颅骨,像一道瞄准了唐徽意若干年都悬而未发的枪口,此刻终于让他得了一个痛快。
这枚名为“方琪”的子弹直直射穿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哀默心死。
大脑一片混乱,从四肢百骸传递过来的痛苦将他尽情淹没,理智想要强撑着身体振作起来,结果才起到一半,那浪潮汹涌的海水又重新席卷而来。
唐徽意倒地的一刹那头在床柜上狠狠磕了一下,直接晕了过去。
零点的闹钟响起,发烧的唐徽意独自在冰凉的地毯上痛醒,后背和两条腿抽筋疼得他直不起身,连爬上床去都做不到。
他痛得泪流满面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打电话叫楚帘回家。
解开手机锁屏的一瞬间,那张床照再一次毫无防备闯进他的眼底。
男女间天然完美的和谐比例刺激得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抱着自己蜷缩起来,遍布全身的痛觉神经那么敏锐,一下子嗅到了唐徽意更多的虚弱之处,毫不留情地将他再次推进黑暗……
他原以为他会死在那一刻,但醒来却看见了医院纯白的天花板。
他失联的第三天姚辛找上了门。
姚辛给他办完急诊入院就一直陪着他,但等烧退了人清醒过来,唐徽意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
也许是一场持续了三天的高烧烧死了他多余的情感,也许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经历过了极致的痛苦后便只剩麻木。
把人赶走后他拿着医生开的检查单平静地接受了各项进一步的检查。
一周后结果出来,他拿着所有报告去挂了胰腺外科。
犹记得上一次病得这么严重还是在遇见楚帘的那一年,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上次那么幸运。
多年前就曾经警告过他一次的身体终于不堪虐待准备遗弃他了。
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唐徽意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兜兜转转,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必纠结害怕现在拥有的一切会不会失去,也不必勉强再给自己寻觅更多毫无意义的支撑。
唐徽意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释怀,他甚至亢奋得想打电话给楚帘做一场完美的庆贺和告别。
庆贺他另终觅真爱,然后同他好聚好散。
唐徽意偶尔觉得庆幸,即便这是他的结局,他的人生也可以算得上圆满。
亲情爱情友情事业,他哪样都算拥有过,没有什么遗憾……
回家的路上他像旁人一样事不关己地分析完了自己的一生,直到快到家时才无比郑重地拿出手机,翻出了楚雨的微信……
洗手间里,排风机的风口对着浴缸呼呼地转响,如同苟延残喘的鬼怪冲着下方无情燃烧的底片还在心怀不甘的呐喊,挥散不去的胶臭和碳不完全燃烧的呛人味道弥漫着整个浴室。
门窗紧闭的隔间真像那年暑假那个闷热的屋子,刺辣的黑烟熏得唐徽意睁不开眼睛,他猛地起身推开了浴室的小窗。
冷热空气突然碰撞,把烧到一半的纸张卷到半空又徐徐落下。起飞的残页上“胰腺癌”三个字过分醒目,唐徽意面无表情地把它拨回还在猎猎燃烧的火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