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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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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衾文从小路下山后,便乘地铁回到十四楼小屋。他把地铁卡还给了老板,那位老板惊着问他怎么这么快,是不是上山太难半途而废了。
不知是有了终于要找到凌无书的预感,还是拜佛求符后内心变得宁静,单衾文这一回不再如当初急切,他心平气和,很有礼貌地回答了老板的问题。告别前他忽然兴起,多嘴问了一句对面十四楼是不是有位老太太收租。
老板说这是学区,方圆百里只有一位老太太,但这位老太太早已卧病在床,从来不会上十四楼,收租事宜已经在几天前全权交给了老太太的儿媳妇。
这类事撞得多了,单衾文不信,也不敢不敬。林临柒还在地铁口等他,他没久留,上了楼搬着两只箱子找去了附近一个行李寄存所。他挂上锁后,脚步轻快去搬最后一只箱。箱子很轻,里面只住着一只粉红豹玩偶。玩偶的家很窄,为了不把纸箱撑破,它只能拼尽全力蜷缩身体,脑袋埋进双膝。
单衾文在昏暗客厅发现它时,许久都没有动弹。在记忆里,这只玩偶身材苗条,绒毛顺滑,抱在怀里还有独属本草的香气……单衾文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想把玩偶放出来,但情绪涌到最后,他只俯身,用手指捏了下粉红豹的耳朵。
凌无书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他应该像查敬行所说,也要尊重凌无书和玩偶之间的关系。
抱着箱子下楼时,单衾文撞见邮差往凌无书的信箱里塞信。他从兜里摸出一把小钥匙,惯进去后信箱开了。他要替凌无书把信带回去,打开才发现箱里塞了很多东西。他单手抱着纸箱,取出信件快速浏览一遍,摘掉广告和推销后,留意到最早那封是九月一日寄来的。
处理好这边的一切,他便跟着林临柒去找凌成洲,凌成洲的公司开在金融大楼,办公室所在楼层可以俯瞰整座城。单衾文从底往上望,只觉窗玻璃如冰一样寒。林临柒打了一通电话,过了会儿,他们才等到凌成洲的秘书下来接他们过门禁。
那位身材单薄,面容清秀的俊秀男子同单衾文打过招呼后,便同林临柒说:“林小姐,老板让我告诉你,你要提前组织好语言。等会儿有个重要会议,但他在此前是必然要问你为什么要陪凌无书转校去南池的,他说他到时候不想听你支吾,这只是平白无故浪费时间。”
男子转身后,林临柒阴郁着视线,同单衾文对视一眼。单衾文本不想理她,但片刻后,他还是敌不过心头忧虑,低声问:“凌无书会不会被他抓起来了。”
林临柒盯着走在前方的秘书,嗤笑一声:“你以为没抓过吗,圈内出了名的卖儿子就是他,当年他还没发家的时候,为了攀我爸可是想方设法把他儿子往我跟前送。”
电梯前方的秘书像是忍无可忍,他回头皱着眉,语气严厉:“还请你注意言辞,小凌先生当时是生病不肯就医才被带来,至于后面更是无稽之谈,老板怎么可能会让儿子同一个罪犯的女儿亲近。”
“对!你们在高位,说什么都对啊。”林临柒冷瞪着男人,“但要是让我发现凌无书被你们囚禁了……”
“囚禁?林家败落后你要靠阅读霸总小说才能维持内心平衡?林小姐。”秘书他咧开嘴,像是觉得好笑,但眼底蕴着怒意,“凌无书的选择权从来都在他手上,只有你一直对他死缠烂打——”
“图穷匕见了是吧!凌无书选一坨屎,都不会选你!你这个靠家里关系才当上文秘的……”林临柒咬牙忍住骂脏话的冲动,拽过单衾文,终得畅快般冷笑一声,“睁大你的狗眼瞧好了,这才是凌无书的正牌男友!”
林临柒说完,还拉了下单衾文示意他说话。但单衾文听后却添几分忧虑。他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过早暴露自己和凌无书的关系,尤其是当下,他有求于凌成洲的时候。凌成洲什么性格他不知,主观来说,这是个欺负凌无书的暴君,而暴君挑选的手下往往也是奸臣邪佞不好对付……这便让他没办法全然肆意地在这个疑似觊觎凌无书的人面前宣誓主权。
单衾文想着,慢慢扬起脸。见那秘书正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自己,他哼笑了一声,抱着胳膊,神采丰骏:“倒不是正牌男友,只是在对我花式求偶而已。”
这话是中肯的,单衾文说完笑睨着那人。那人的嘴角抽了下,眼底一闪而过锐利。捕捉到那抹情绪后,本想点到为止的单衾文垂下视线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说:“只可惜他求得不好,一声不吭就不见了。”
那人不说话,只是眉尾跳了跳,再看向单衾文时明显多了点怀疑。单衾文故意挑了下眉梢,问道:“你不知道他失踪了吗?”
“失踪。”那人干笑一声,再抬头嘴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他促狭地看了单衾文一眼后,又迅速撤回视线,“我到底是老了,比不上你们的天马行空。”
这让单衾文心里不舒服,但他的目的达到了。失踪的猜测让这人觉得滑稽,至少能间接说明凌无书目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而不是独自一人走到了非服务区。
正巧这时电梯门打开,那人正色,又恢复了作为秘书的安分守己。他看着林临柒,语气恭敬:“林小姐请来,老板就在这边。”
单衾文听见林临柒压低声音讽刺了一句。出电梯后,他抬头,见林临柒不卑不亢挺直脊背,也下意识有点忐忑。他绷直嘴角,在脑海里设想着骑士拯救公主的一百种方式以缓解紧张。在察觉到秘书不怀好意的打量时,他看了回去,认真说:“嫉妒我完美的容貌和健美的身体,只会使你面目丑陋。”
林临柒听后干涩地笑一声,给凝重的心开条缝:“你就算看单衾文一百遍,也不可能变得和他一样帅的,可怜小丑,凌无书其实要爱死他了。”
“请原谅我不能迎战,因为我已经和凌无书一样成熟了。”秘书保持体面后退一步,拉开办公室大门,示意二人进去。凌成洲此时正西装革履坐在办公桌前,几年不见威严气质变得更深沉。他靠在椅子里,手捏着一支倒立的钢笔,用笔帽敲了敲桌面,眉目凌厉睨着来人。
林临柒喊了声凌叔叔,单衾文也打过招呼。凌成洲先看向了林临柒:“我知道了你母亲的遭遇,她是一位待人友善的商友,很遗憾再次见到她的女儿是这番情景。对于你还未开口的事,我很乐意帮忙,但前提是你会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单衾文看了眼林临柒。而林临柒攥紧了拳,真心鞠了一躬,再抬头说:“谢谢你愿意帮我,至于凌无书我和他去南池其实没有直接关联,只是凑巧走到了一起,所以你不必来担心我和他有什么朋友外的关系……我不会连累你。”
“我不感兴趣。”凌成洲抬眼凝视她,“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助长了凌无书的坏习性。”
单衾文实在没忍住,他盯着凌成洲:“到底什么是你口中的坏习性。”
凌成洲又审视林临柒几秒,才抬眼看向单衾文,语气渐沉:“几年前除夕,在你家顶嘴那回。我一直在想,他以前这么乖巧听话,到底是认识了谁才有了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做派。”他说完不等单衾文回答,便看向林临柒,“我问的是你。”
林临柒别开视线:“你根本就不懂他在想什么。”
钢笔在桌面砸出一声巨响,凌成洲厉声道:“不想说就出去!我没时间听儿女情长。”
林临柒的手用力攥紧到发颤,就在单衾文以为她要压不住脾气的时候,她却把手松开,深深垂下脑袋,语气疲惫:“他没认识什么人,那些坏脾气只是对你而已,问我我也说不了什么,我只知道他每个月都要往南池寄一笔钱,那笔钱给了谁我问过他,他没说。”
凌成洲朝站在后方的秘书抬头:“查他账户和汇款记录。”
“你这是在干什么?”单衾文光是听到就要窒息了,他压着眉,“怪不得凌无书讨厌你,你对他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你没有指责的权利,老板只是做了全天下父亲都会做的事——管教他的儿子。”秘书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老子管儿天经地义,众所周知,就连凌无书未来的小媳妇儿都没资格插手老板要做的事情。”
“呵,老子管儿。”单衾文将视线刺向他,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愤怒,“这么喜欢,那老子我现在叫你跳楼,你是不是也特开心啊?哈。”
“小朋友,请注意你的态度。”秘书眯了下眼,视线毒蛇般缠了上来。
单衾文恢复些理智,最后剜他一眼,看向凌成洲:“不能这样,这只会把你们之间的关系闹得更僵。”
“我不在乎。”凌成洲伸手扶额,指尖没入发根,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掉落些许。他抬眼看向林临柒,质问道,“所以他去南池是为了那人?”
林临柒僵了一下,而后摇头:“不是。”见凌成洲表情渐不耐烦,她侧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单衾文一眼,“他去南池是为了单衾文。”
单衾文攥了下拳,但面不改色,只笑了一下:“当初凌无书答应过我要陪我上学,是你让他走了,现在他补偿回来也没什么吧?依你们那套歪理,就只准他跟着你们到处走,而不准凌无书选自己的路?”说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语气缓了许多,“而且我听说他很久前就拒绝了你的赡养费,你现在管他……”
凌成洲皱了下眉,他靠进椅子,换了个能审视单衾文的姿势:“我现在管他什么?怎么不继续说了?”
单衾文看着凌成洲半晌,顶了下腮帮,没了气焰:“因为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找他的。”
凌成洲抬眼:“你找凌无书?那为什么到我这儿来。”
“因为你是他爸。”单衾文极不情愿地说了这么一句,有些脸红。
凌成洲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他说完看了眼手表,起身的同时那位秘书迎上去给他穿外套。他则把音量提高,解释道:“他外婆去世了,现在他在老家。”
单衾文顿时豁然开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忙问:“那他老家在哪儿?”
“你要去?”凌成洲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拾起桌上钢笔,而秘书迅速俯身在柜子里取出一个本子。凌成洲挥了几笔,把钢笔一丢,朝外走的同时看向林临柒,“你的事我会让周昀处理。”
周昀撕下纸页,轻蔑地扬起唇角,想把纸丢在单衾文跟前去羞辱他一下。
但单衾文压根没注意周昀的宣战姿态,他双眼紧盯着纸,甚至没等人靠近,就一把夺了过去。夺完他意识到自己在情敌面前表现得太狼狈了,有点丢凌无书的面子,为了挽尊他便挺直背,扬眉满脸不屑,挥挥手中纸:“我就要去见凌无书了,羡慕吗?”他说着略微俯身,眯了下眼,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有,其实我就是凌无书的小媳妇哦,小朋友。”
周昀脸色有些难看:“少做白日梦了。”他说完迅速往前,同林临柒吩咐几句后,就先下了楼,而凌成洲已在另一名助理协伴下去了会议大厅。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门外霎时只剩单衾文和林临柒两个人。他们间的气氛像燥热后留下的冷汗,被风一吹显得过分寒。
单衾文叠好纸,看向欲言又止的林临柒,轻嗤一声别开视线:“真听话啊。”
“你听我解释。”林临柒站在原地没动,有些无奈,“你也看到了刚才的情况……”
“没必要和我解释,我本就对你没抱多大期待。今天这事我会原封不动告诉凌无书,到时候你们会变成什么样,你比我清楚。”单衾文边说边从兜里摸出零钱,递给她,“帮我买一下高铁票。”
林临柒从没这样疲惫过,她边解锁界面,边解释说:“单衾文,凌无书是绝对不可能让那人被打扰的,就算是他在场,也会选择把你们的关系坦白……”
“我说过了,没必要和我解释,我在乎的也不是你以为的。”单衾文把纸页上的地址给林临柒看,“你得接受有人难以接受你情有可原的行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与其同我解释,不如好好把心思放到眼前的事上。今天这事我以后告诉凌无书,你好好陪阿姨。”
“没事,查敬行说我妈妈醒了,状态很好,你把这些事和他说吧,我没必要瞒了。”林临柒把手机给单衾文,“看看。”她手搭在眉间揉了揉鼻梁上的穴位,“九小时的只剩最后一趟,到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了。剩下的要一天多。”
“就这趟,到站后肯定还要坐大巴,三四个小时到凌晨天亮了就刚好。”单衾文把身份证号输了进去,买完票后忽然又有点尴尬,两人面面相觑,林临柒无精打采的脸上写着佩服:“你怎么这么执着,你从早上开始给我打电话,一直找到现在,看你找凌无书我都要紧张了,但凌无书其实特别靠谱,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就好奇。”
单衾文担心的有很多,这一个月他过得太舒服了,他现在难以接受凌无书和自己断联哪怕一个小时,他怀疑自己得了严重的分离焦虑症。而现在他迫不及待要去到凌无书身边,是不想要凌无书一个人面对离别,是不想要凌无书一个人走在山野,他不想要凌无书遭遇任何不测,管他什么该死的命或者咒,只要被他知道,就绝不可能置之不理,也绝不可能会无能为力。
单衾文最后只说:“如果生命里没有他,我感觉我真的会死的。”
对,他会死的,不用说太多,很多时候解释无用,他只需在对话里坚定地表明态度……如此,一个人的命运干系着另一个人的生死,单衾文想,这样就没有谁会轻如鸿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