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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宿舍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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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在宁融池晰的画室里炸开时,他正对着一块数位板发呆。屏幕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一个超绝透视二次元少女正在滑板。
“池晰,余茨的宿舍我安排好了,四人间,条件不错。”宁夏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他标志性的、仿佛在宣布一场时尚大秀的兴奋,“你就放心吧,这孩子总得学着和人打交道,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家里。”
宁融池晰的指尖在数位笔上摩挲着,他那头红棕色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打理,卷毛翘得有些过分。“他……”
“哎呀你别婆婆妈妈的,我是他亲父亲还能害他?”宁夏洛语速快得像炒豆子,“就这么定了啊,我还有个会议,先挂了!”
忙音响起,又恢复了寂静。宁融池晰盯着屏幕上的画,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习惯性地咬了咬下唇,留下一圈浅浅的红印——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从十五岁开始就成了思考时的标配。
余茨是在一个阴天的上午被宁融池晰送到学校宿舍的。他拖着一个白色的新行李箱,和他身上那件同样洗得有些发灰的校服,连帽衫倒是很配。宿舍楼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余茨下意识地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307室,三楼。”宁融池晰把他送到楼梯口,声音很淡,“有事给我打电话。”
宁融池晰递给了一部备用机,然后悄悄地说:“被老师发现就扔了吧,不是什么贵重的,就让你给我打电话就够了。”
余茨没抬头,额前那撮总是乱糟糟的黑发几乎要把眼睛全遮住。他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嗯”,然后就拖着箱子,一步一步往楼上挪。他的背影很单薄,在喧闹的开学季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307室的门是虚掩的。余茨推开门时,里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三个男生齐刷刷地看向他,然后又齐刷刷地移开视线,仿佛他是一道无关紧要的背景墙。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正对作业慢慢思考;另一个里面穿着潮牌卫衣的男生则在低头刷着短视频,笑声外放;还有一个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嘴里嘟囔着“再睡五分钟”。
余茨默默地走到那个空着的铺位,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新书包,几件换洗衣物,几本书,还有一个保温杯。他动作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片属于“他们”的领地。
自己跟本没来得及收拾,所以行李没多少,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余茨想找自己的好哥们“李宗瑞”可是李宗瑞和自己以前一样也是“住宿生”
接下来的72小时,是余茨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
李宗瑞看到他坐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老师点名时,喊到“余茨”,全班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喧闹,仿佛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节。余茨不明白,自己的好哥们怎么不理自己了。
原来,昨天晚自习下课,班主任把李宗瑞叫过去。。
“宗瑞啊……老师给你说个事情,你别和别人说。”
“啊?”
“你看你成绩在这个班算个中上等的,你别和余茨玩了,他学习是不错,但人品,品德不好,你以后就少搭理他。别让我看到你们俩胡闹。”
“啊……哦。”
李宗瑞虽不好受,但也不敢违背老师。
李宗瑞给余茨传了一张纸条:老班儿不让我和你说话玩闹,但是好兄弟是不会听老班儿的。”
余茨看到纸条,心脏骤停了一下,老师果然不想管自己了。心里麻木,更想逃离这所学校。
第二天,他去食堂。打饭的阿姨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检查一件不合格的产品。他端着餐盘找位置,几乎所有拼桌的人都会在他靠近,立刻端起餐盘离开。他最后只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对着那份寡淡的套餐,味同嚼蜡。
第三天,他试图在宿舍里待着。那个打游戏的室友戴着耳机,嘴里喊着“上啊!”,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刷短视频的室友笑得前仰后合,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却没分给余茨一丝一毫;就连睡觉的室友,起床后也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洗漱、出门。
他像一个透明人,在这个名为“宿舍”的空间里,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开始想念家里的安静,想念宁融池晰那个总是堆满了各种“作死证明”(滑板残骸、破玩偶、报废的游戏手柄)的工作室,甚至想念他偶尔会对着自己露出的、那种介于无奈和纵容之间的眼神。
第四天中午,余茨站在食堂的烤肉拌饭窗口前,胃里一阵翻腾。前三天的寡淡套餐已经让他到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
“一份烤肉拌饭。”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打饭的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审视更浓了。她动作机械地盛了饭,扣上烤肉,把餐盘推到窗口。余茨付了钱,端着餐盘,在整个食堂里逡巡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回了那个最角落的位置。
他拿起勺子,扒拉了一口饭。米饭有些夹生,烤肉的味道也很奇怪。他皱了皱眉,正准备再吃一口,却在饭粒中看到了一团粉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是一小撮带着猪毛的猪咪(猪的细小部位组织)。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炸开了。胃里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他猛地站起身,餐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的狼藉。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卧槽,这人神经病吧?”
“饭里有什么啊?至于吗?”
“好像是猪毛……呕……”
议论声、嘲笑声、嫌弃的眼神……所有的恶意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余茨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得滚烫,又瞬间变得冰凉。他像被猎豹追逐的羚羊,猛地转身冲出了食堂,身后的喧嚣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跑到操场的围栏边,扶着栏杆剧烈地呕吐起来。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他才停下。他蹲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发生在他身上?为什么他努力地想融入,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排斥和伤害?
下午的数学课,他没有去。他把自己关在宿舍的床帘后面,黑暗像一张温柔的网,暂时将他与外界的恶意隔绝开来。他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沉重地跳动着。
他摸出了床头柜里的体温计——那是宁融池晰上次来看他时留下的,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他把体温计塞进腋下,然后躺在冰冷的床板上,闭上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凌迟。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小时候因为性格孤僻被幼儿园同学孤立,想起初中时因为一次考试失利被老师当众批评。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他名正言顺离开这个鬼地方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出体温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了看——他用手指反复搓动着体温计的末端,看着汞柱一路攀升,最终停在了39.8℃。
这个数字像一道光,刺破了他混沌的意识。足够了,这足够让他逃离了。
“啊……我发烧了……”
余茨心里快笑疯了。
他颤抖着摸出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10点。他在通讯录里找到“宁融池晰”,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宁融池晰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被打断工作的慵懒:“喂?”
“哥……”余茨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恰到好处的哭腔,“我难受……发烧了……39.8……在医务室……”
电话那头的慵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着,我马上到。”宁融池晰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 urgency。
挂了电话,余茨靠在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很荒唐,很幼稚,甚至很可笑。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至少有一个人会“看见”他的地方。
宁融池晰赶到学校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把汽车停在宿舍楼下,车头的大灯刺破了夜色。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墙角的余茨。
少年蜷缩在那里,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着,看起来格外单薄。宁融池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起来。这里不让睡觉。”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余茨猛地抬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的额头很凉,根本没有体温计上显示的那种滚烫。
宁融池晰的目光落在他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的体温计上,又看了看他苍白却不见潮红的脸,心里已然明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起来,回家。”
余茨没说话,默默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机车的引擎发出轰鸣,带着两人汇入了城市的车流。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却让余茨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不少。他靠在宁融池晰的背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松节油和洗衣粉的味道,很安心。
车子停在熟悉的公寓楼下。宁融池晰跳下车,绕到后座,把余茨扶了下来。余茨的腿还有些发软。
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瞬间包裹了两人。
宁融池晰把余茨放到沙发上,然后转身去厨房。“想喝水还是想睡觉?”
余茨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边缘,“喝水……”
宁融池晰端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他。“那个宿舍,”他顿了顿,看着余茨紧绷的侧脸,“不住了。”
余茨猛地抬头,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以后就在家里待着,”宁融池晰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指尖又开始习惯性地咬着下唇,“想打游戏……我陪你。”
“哥……”余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撒谎了,用一个拙劣的、自导自演的发烧戏码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他以为会迎来责备或者质问,可宁融池晰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食堂的饭……”余茨小声地开口,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找补,“太恶心了。”
宁融池晰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知道余茨需要一个台阶,一个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的解释。他甚至能想象出当时食堂里的场景,那些落在余茨身上的、像刀子一样的目光,是如何把这个本就敏感的少年逼到了绝路。
“嗯,”宁融池晰应了一声,语气很同情,“那地方的饭确实不怎么样。我以前没怎么吃。”
余茨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低下头,不让宁融池晰看到自己的失态。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
“去睡吧,”宁融池晰站起身,声音很轻,“想玩游戏……自己先玩。”
余茨顺从地被他扶进卧室。躺在床上,盖着熟悉的被子,闻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很快,他就陷入了沉睡。
在梦里,他不再是那个被遗弃在孤岛的少年。因为他知道,岸边始终有一盏灯火,为他亮着。
宁融池晰站在卧室门口,看了他很久。直到确认他呼吸平稳,才轻轻带上门,转身去了工作室。他打开数位板,那幅插画还在画。
他知道余茨撒了谎,知道那支被搓到39.8℃的体温计里藏着多少委屈、恐惧和逃避。可那又怎样呢?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盔甲和软肋。他愿意做那个看穿一切,却选择温柔纵容的人。
至少,要让那个习惯了孤独的少年明白,他的“笨拙”和“谎言”,有人会懂,有人会接住。而那片看似灰暗的天空,也并非只有他一人在仰望。
夜色渐深,工作室的灯亮了一夜。宁融池晰坐在数位板前,困得直接趴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