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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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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座熟悉的城市时,正值初秋。
空气里,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桂花清香的微凉。阳光也变得温柔起来,透过疏疏落落的梧桐树叶,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斑驳而晃动的光影。
林笙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既熟悉又陌生的空气。
她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她曾经拼命想要逃离,此刻,却又无比眷恋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回家,也没有去医院。
她打了一辆车,报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的地址。
——城南,废弃的植物园。
那是阿白最初生长的地方。是那道终年不见阳光的墙缝所在的、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温屿安说,要做能让他生根发芽的土壤。
那么,第一步,就是要先找到,他的“根”。
出租车在一条破旧的、几乎已经快要被疯长的野草淹没的小路上,停了下来。
“姑娘,只能到这儿了,”司机师傅回过头,有些为难地说,“前面车开不进去了。”
“好的,谢谢您。”
林笙付了钱,拉着行李箱,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近乎原始的、被现代都市遗忘了的荒芜景象。巨大的铁门,早已锈迹斑斑,上面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透过铁门的缝隙,可以窥见里面那片早已失去了往日荣光的、被疯长的杂草和肆意蔓延的灌木所占据的,废弃的园林。
这里,曾经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植物园。后来,随着新城区的规划,一个新的、更大更现代化的植物园被建立起来,这里,便渐渐地,被废弃了,被遗忘了。
成为了城市里,一块无人问津的、孤独的伤疤。
林笙将行李箱,寄放在了路边一家小卖部的老板那里。然后,她独自一人,从铁门旁边一个被扒开的、仅容一人通过的豁口,钻了进去。
一踏入这片被遗忘了的土地,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腐殖土、潮湿青苔和植物枯败气息的味道,便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这里,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昆虫的鸣叫。
与外面那个车水马龙的、喧嚣的城市,恍如隔世。
林笙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植物园的深处走去。她记得,那道墙缝,是在一片废弃的温室花房的背面。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一座巨大的、骨架早已被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玻璃建筑,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就是这里了。
林笙绕到那座废弃温室的背面。那是一面长满了青苔的、斑驳的红砖墙。在墙体的最下方,一道不起眼的、几乎快要被杂草掩盖的缝隙,安静地,躺在那里。
林笙缓缓地,蹲下身。
她拨开那些湿漉漉的杂草,将那道缝隙,完整地,暴露了出来。
缝隙里,是深色的、潮湿的泥土。
只是,那上面,空空如也。
没有那株她记忆中,固执地、散发着微光的白色蘑菇。
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过的痕迹。
林笙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片潮湿的泥土。
入手,是一片冰凉。
她忽然意识到,阿白,或许,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一个植物之灵,如果离开了他赖以生存的、最初的根系,太久,会怎么样?
是会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植物一样,一点点地,枯萎,衰败,最终,走向死亡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林笙的心里。
她想起了阿白在医院里,那副毫无生气的、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的模样。想起了医生说的,他那几乎已经衰竭殆尽的生命体征。
原来,这一切,或许,早就有了预兆。
就在林笙被巨大的恐慌与自责攫住,几乎快要无法呼吸时,一阵粗暴的、不合时宜的说话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就这破地方?还真够偏的!”
“偏才好啊!到时候推平了,盖上几栋楼,打造成‘城市绿肺’、‘天然氧吧’的概念,房价还能不上天?”
“说得也是!不过,这地方这么大,要全部推平,工程量可不小啊。”
“怕什么?只要钱给到位,推土机一上,不出半个月,保证给你弄得干干净净!”
林笙猛地回过头。
只见,不远处,两个穿着西装、与这片荒芜景象格格不入的男人,正一边指点着这片废弃的园林,一边大声地交谈着。他们的脚下,踩着一份摊开的、巨大的规划图纸。
林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藏在了温室花房那残破的墙体之后。
那两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她。他们又勘察了一会儿,似乎很满意,便勾肩搭背地,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走了回去。
林笙等他们走远了,才缓缓地,从墙后,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男人刚才站立的地方。
一张被他们随手丢弃的、揉成一团的宣传单,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片被踩倒的杂草之上。
林笙走过去,将那张宣传单,捡了起来。
然后,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的、充满了商业气息的楼盘宣传单。上面,用最大号的、加粗的字体,写着一行充满了诱惑力的广告语——
“城南绿湾壹号——于城市绿肺之上,筑就您的传世府邸。”
而在那行广告语的下方,是一张同样精美的、经过电脑后期处理的效果图。
图上,一座座崭新的、现代化的住宅楼,拔地而起。而它们脚下那片所谓的“城市绿肺”,正是这片,早已被人们遗忘了的,废弃的植物园。
林笙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阿白的身体,会突然变得那么差了。
一个植物之灵,他的生命,是与他所诞生的那片土地,紧密地,连接在一起的。
这片土地,就是他的根,他的母亲。
土地兴,则他兴。
土地衰,则他亡。
而现在,有人,要将他的“根”,彻底地,从这片世界上,抹去。
这已经,不仅仅是“枯萎”的问题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死亡”宣判。
……
林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片废弃的植物园的。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张充满了商业气息的宣传单,和阿白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她脑海里,交替地,出现着。
她终于明白,温屿安说的,“土壤”,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让阿-白重新接纳她,信任她。
她要做的,是守护。
是倾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住这片,即将被推土机碾碎的、承载着阿白所有生命本源的,土地。
这,才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真正的“浇灌”。
回到市区,林笙没有回家。
她直接,打车,去了医院。
经过了两天的抢救与观察,阿白终于,被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的病房。
林笙隔着病房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阿白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
他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但比起前几天,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血色。他手背上的针孔,和他身上那些维持着他生命的管子,也少了一些。
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脆弱,却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林笙看着他,那颗被悬了一路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实处。
她没有立刻进去。
她只是,在门口,安安静静地,站了许久。
然后,她转过身,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护士站。
“您好,”她对着一位正在忙碌的年轻护士,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却又,充满了坚定力量的微笑,“我想请问一下,21床病人的医药费,一共是多少?我想,一次性,全部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