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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休止符 ...

  •   柳柏突然提起李老板,我有点意外,虽然只有半截问句,但我理解他在问什么。

      “可以吧……”其实我并不清楚李老板等了多少年,按照他的说法,在开店前他们就分开了,那么应该是有些时日了。

      但我还是说了“可以”,我没必要对一个只是有些熟悉的老板的情感生活做出负面的臆断,况且我真心希望别人可以得到幸福。

      “我不这么觉得,”柳柏开口,这一瞬间我居然在庆幸柳柏是走出店里才问出这个问题,“等待不能改变分歧和事实,至少要一起朝前走,才能找到答案吧,即使很难做到。单方面的叙事会刻意忽略掉一些东西,包括很多故事也总在歌颂等待,但等待的一方不总是应该被套上深情滤镜。当然,不是针对李老板的意思。”柳柏向两侧摊开两只手,耸了耸肩,示意这番陈述并没有攻击性。

      虽然有点残忍,但不得不说,我认同。小李哥真心相信也好,自欺欺人也好,不管他的陈述里披露的和隐藏的比例是多少,所谓的“等她回来”,或许还是作为一个遥遥挂起的念想最好。

      柳柏整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居然会对这种问题感兴趣,有点超乎我的意料。但我实在是不擅长聊这种话题,在背后讨论第三个人的私生活,多多少少有点不道德。好在柳柏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好像也只是想起来提了一句而已,态度淡淡的,似乎他并不是关心小李哥真的会怎样,而是就这个事情表达一些自己的看法,我笃定他没有说完全部的话。

      柳柏默不作声地走在步道上,眼睛放空地落在前方的湖面上。湖畔的绿色草坪上,一对年轻的父母坐在野餐毯上,父亲举起泡泡机在孩子周围制造无数的泡泡,刚会走路的孩子咯咯笑着伸出双手去抓,母亲笑盈盈地用相机捕捉下这个画面。

      这家人的笑声传来,柳柏的放空状态被打扰,视线从湖面上收回,顿了顿,咽了咽口水又开口:“很奇怪吧,我为什么会和你讨论李老板的问题,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说他,好像是有点不太礼貌。”

      柳柏拂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放松地笑了一下:“可能是有点应激了。”

      走累了,我们在湖边找了片空旷的草坪坐下,阳光穿过榕树被切分成无数的闪片,疏疏朗朗洒在我们身上,柳柏给我讲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柳柏父母在他8岁时就离婚了,柳柏跟着父亲生活。

      柳柏的爸爸是一名编剧,早年间写的一部作品在圈里小小出了名,结识了作为独立导演的柳柏妈妈,两个人相见恨晚,在艺术审美上有很多共同语言。才子佳人、情投意合、前途光明的故事开头,最后变成高开低走的烂尾电影。

      柳柏爸爸原来的作品风格受众还是太小,他转战商业化更强的作品,套路化、模式化的爱情烂片,灵气尽失,不温不火。加上两个人当初都忽略了太多不合适,等到浪漫的潮水褪去,只剩下面目可憎、千疮百孔的礁石。月亮和面包,争论不休,不欢而散。分开后,柳柏妈妈仍然做导演,继续出发拍符合自己审美追求的作品,花很多时间去采风,把相机对准真实但不被看到的角落。两个人的人生,短暂地交叉了一段时间,渐行渐远。

      “我像一个可笑的休止符,留在他们的交叉点,提醒着他们人生路上的分歧”,柳柏轻声讲完上面的故事,最后给自己的定位做了个总结。

      “别这么说,你出生的时候,他们一定也是无比热切期待你到来的。”我实在不擅长在这种事情上安慰别人,但看到柳柏几不可查蹙起又放开的眉头,还是脱口而出。不是同情,我也不希望他理解成同情,我真的真的觉得,像柳柏这样的人,一定是会被期待、值得期待的,谁会不喜欢他呢。

      柳柏极其轻快地笑了一下,“谢谢你,我不该说这些的,太沉重了对吧。”柳柏说着起身拍了拍沾到身上的草叶,“回学校吧”。

      握着柳柏伸过来的手,借力从草地上站起来,我才意识到,我们刚才坐在阳光满地的草坪上,看柳柏把潮湿的伤疤揭开晾干。这么好的阳光,或许会让他觉得暖和一些,尽快晾干那一些湿意。

      我很想再说点什么安慰他,但是说些什么都不是很合适,只恨自己嘴巴不灵光。等柳柏拍干净身上的草叶,视线和我齐平,伸手捻起我肩膀上挂住的一根叶片时,我听见自己说:“你很好,柳柏,不要怀疑。”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我其实想说:“你很好,你是被爱的且值得被爱的,不是别人烂尾爱情故事的休止符,你是你,不用背负那么多。”但是话到嘴边,怎样都是词不达意,尤其是他凑过来捻草叶的动作,完全打乱了我要说的话。

      柳柏眼睛望向我的,上眼皮的弧度弯了弯,眼眶里盛着太阳细碎的光芒,冲我笑了一下。

      过了几天,柳柏果真给我发了一位机构联系人的电话,附带着一份机构介绍和志愿者意向问卷。

      机构联系人叫周绪,我跟着柳柏叫她绪姐,很和气的一位短发姐姐,讲话声音缓慢且温和,让人觉得每一句话都被认真倾听和回应了。绪姐看了我填的志愿者意向问卷,先是给我介绍了机构情况和志愿者工作内容,接着和我聊了聊做志愿者的原因,确认了我能够参加志愿活动的时间,最后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对这次志愿活动有什么期待吗?

      期待?这个问题还真没仔细想过,我想从这次机会获得什么呢?

      我想做志愿者,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柳柏问卷里提到的小姑娘,馄饨店里看到柳柏眼神发亮地讲着残障人士社会融入的事情。这让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有像柳柏这样一群人,在切身关心着另一个群体的处境。我想更了解他们一些,想更了解柳柏一些,或许也在这个过程中,更加了解自己一点。

      柳柏,柳柏……等意识到这件事情究竟怎么完全和柳柏两个字绑定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像沉睡中惊醒的人,脊背后升腾起一股热汗,又倏地冷下去。

      我忘记是怎么向绪姐回答这个问题的了。总之我最后通过了评估,得到了志愿者的机会。

      志愿者的第一次活动定在了两天后的晚上,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志愿活动,而是一场新进志愿者的欢迎活动。绪姐面对我疑问的脸,声音轻柔但坚定地说:“在帮助别人之前,我们要先认识自己,认识彼此。”

      我和柳柏到得很早,只有绪姐在中控台操控着播放热场音乐。活动室不大的空间里,空气里漂浮着欢快的音符,隐隐约约捕捉到两句词,唱着:

      “Two of us wearing raincoats Standing solo in the sun”

      有点滑稽的歌词,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不由地顺着想象了一下场景,如果是我和柳柏,或许会做这件事情,在太阳下傻傻穿着雨衣,毕竟我们前不久才在草坪上无厘头地讨论了别人的爱情故事。

      这么想着,我呆呆地笑了一下,接着又立刻制止了大脑和面部神经。

      为什么这种时刻,所有的无意识像是乘坐了滑梯,摩擦力极小地滑向叫做“柳柏”的终点。

      回过神的时候,柳柏站在对面投来疑问的眼神。

      我心虚地笑着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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