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小馄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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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外小馄饨的老板姓李，30来岁，留着小胡子，总穿袖口挽起来的条纹衬衫，打扮得很利落。只不过店名很奇怪，叫“李我馄饨”。
他家的馄饨口味很好，我和江瑜这两年总去。有一回错过了饭点，老板让我们先坐着等会，一个人在透明后厨里包馄饨煮馄饨。江瑜又是个爱聊天的主，问起了奇怪的店名，于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
老板说，开店前和当时的女朋友吵架了，冷战持续了很久，当时净琢磨着怎么让对方理我一下，所以就叫“李我”了。谐音梗就是这样统治地球……
“后来呢，和好了吗？”江瑜心直口快问出来，我没能拦得住他。来了这么多次，店里显然只有李老板一个人在经营，不管是分开了还是其他的可能性，从结果看来似乎老板的心愿并没有实现，也许他并不愿提起。
但我只猜对了一半，老板认真回答起了江瑜有点冒犯的问题。
“暂时还没有。”店里只有我们这一桌人，李老板从后厨端上了小馄饨之后，坐在了隔壁桌边，用一块雪白的毛巾擦着手，“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在四处跑，做背包客、旅行义工，没钱了就在一个地方工作两三个月，攒够了钱再重新上路。后来有一天，我突然觉得这种生活没意思了，每天起床会恍惚自己在哪个城市的哪个角落，但体验越来越重合甚至模糊。我想暂时安定下来，她说还想出去看看。所以冷战后我们约定分开一段时间，过一过各自想要的生活。等我们都确定了自己想要什么，再回到一起。”
李老板顿了顿，似乎刚从回忆里抽身，对我们笑了一下：“不知道她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应该是快乐的，我希望她做了自己想做的。”
我用瓷勺拨弄着碗里的小馄饨，半透明的馄饨皮包裹着馅料，漂浮在紫菜虾米和香油的汤里，像一尾自由的小鱼。
因为江瑜多唠的几句嗑，我和江瑜一来二去和老板熟络起来，也就逐渐管李老板叫小李哥了。
“小左来啦，自己找地方坐。”小李哥看我进来，从后厨里探出头和我打了声招呼。
“小李哥早，两份小馄饨。”我突然想起来，转头问柳柏：“香菜和葱吃吗？”
“不吃葱，香菜可以。”柳柏顺口回答。
第一次来“李我”的时候，江瑜只吃葱不吃香菜，我只吃香菜不吃葱，我们同时说忌口，小李哥还调侃我们。来多了几次，他就自觉按照我们的口味做了。没想到柳柏居然和我的口味一样，“小李哥，两份都按照我的口味做就行，谢谢啦。”
“新朋友？”小李哥打招呼的时候没看见柳柏，听到点单口味变了，才意识到柳柏的存在。
“嗯，柳柏，我的新舍友。”我和小李哥介绍起来。柳柏安安静静地坐在两步外的桌边，低头回手机上的消息，背光的缘故，周身都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行，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我算是见识到了。”小李哥一句话刚说完，后厨计时器又响了起来，他招招手又过去了。
不一会儿，两份一模一样热气腾腾的馄饨被端了上来，鲜嫩的香菜漂浮在清亮的汤面上。柳柏拎着瓷勺搅拌了两下半漂浮的馄饨，香气就在小桌上方弥散开来，送了一只进嘴还被烫了舌头。
“下学期你们要去实习吗？我们刚通知下学期要去实习基地。”我在班级通知群里回了个“收到”，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实习基地都在哪里，收起手机看向对面。
“嗯，我现在就在本地一家机构实习，主要做残障人士社会融入项目。”柳柏吹了吹瓷勺里的小馄饨，吃下一颗。“我的实习提前了，因为下学期有一个导师的田野项目要去做。”
“残障人士社会融入？之前看过一些新闻报道，残障人士咖啡厅、无障碍设施之类的。”我对柳柏专业的东西很好奇，我们的专业背景差距巨大，分别研究冷冰冰的建筑和活生生的人，他研究的事情对我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对，这些都是，目的是让残障人士最大可能地融入社会生活。”柳柏看着我，讲自己专业的时候眼睛是亮晶晶的，“残障人士的障碍，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不够友好的环境。当科技足够发达到可以弥补缺失的身体机能，生活和公共设施足以回应他们的需求，环境足够包容到可以没有歧视，对很大一部分的残障人士来说就不再是障碍了。”
柳柏的声线是平和的，但我听得热血沸腾。我的生活里完全没有过多关注过残障人士，我们都是幸运的“正常人”，过着大部分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偶尔会碰到几位残疾人，也是同情的目光居多，大部分时候他们会被贴上负面的标签，而我竟也从来没想过，这个群体的数量并不少，但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却极其有限。联想到昨天柳柏和我提到的小姑娘，我心口一热，忽然有做些什么的冲动：“你们收志愿者吗？”
“收，我下周去问一下机构的老师，志愿者需要评估，并且有专门的岗前培训。”柳柏放下瓷勺，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巴，又抽出一张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你真的想好了吗？”
“当然。”
夏天吃汤馄饨其实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选择，一碗热乎乎的汤下肚，额头后背变得汗津津的，好处是让空乏的胃变得温热熨帖。走出“李我”，一阵初夏的风吹过来，吹干这一点潮意，舒服得让人想要伸个懒腰。
今天是周六，所以早餐后随机找一个公园闲逛的行程，也就显得没那么不合理，毕竟想做无所事事而游手好闲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公园里几乎见不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多是老人出来晨练、遛狗或者推着婴儿车里的孩子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我们格格不入地走在公园的小径上，路边鲜绿的新生草坪延伸到湖畔湿地，淡紫色的鸢尾花正在盛开，空气里是阳光混合青草和水汽的味道，耳畔是远处稀疏传来的人声和虫鸟鸣，我有一种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湖有名字，镜湖。泊岸公寓的窗户对着这片湖泊，也因此得名。搬到新宿舍的那天起，我就非常钟情宿舍里正对着湖的那扇窗户，完美的取景框。从高层望下去，湖面是平静的蓝色，晴朗天气里一面巨大而透明的镜子，湖面宽广包容，会让人有看海的错觉，足以稀释青年人一些不足道的烦恼。
镜湖实在太大，所以镜湖公园里规划了无数的小环线步道，我和柳柏随便走上一条，不需要关注路线，顺着步道的规划，总会回到入口处，我喜欢这种把大脑暂时抛出去的简单行程。
我甩着胳膊放松身体，眯着眼睛抬头看头顶的太阳，柳柏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说李老板能等到吗？”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小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