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未唱完的童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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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归风里
第四章未唱完的童谣
下午四点半，夕阳把老街的青石板路染成了暖橙色。沐子悠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初中同学发来的定位——“张记小卖部，在巷尾第三家，门脸是红砖墙，你去了就能看见”。他把车停在老街入口的槐树旁，刚推开车门，就闻到了巷子里飘来的糖炒栗子香，混着隔壁裁缝店的布料味，像一下子跌回了十年前的秋天。
林野鹤爱吃橘子软糖，这件事沐子悠记了十几年。小时候林野鹤的口袋里总揣着两颗，一颗自己吃，一颗塞给沐子悠，说“橘子味的最甜，比外婆的软糕还甜”。后来两人分开，沐子悠去外地读高中，每次路过小卖部都会下意识找橘子软糖，却再也没找到过当年的牌子——不是糖纸太亮，就是味道太酸，总少了点林野鹤递过来时的那种暖。
这次要去南边，沐子悠前一晚翻遍了手机，问了三个初中同学，才找到这家还在卖老款橘子软糖的小卖部。老街比他记忆里窄了些，两侧的砖墙爬满了爬山虎，偶尔有晾衣绳从巷这头拉到那头，上面挂着的浅灰色衬衫被风吹得晃悠，像小时候林野鹤总爱晃的腿。
“小伙子，买啥？”巷口修鞋的大爷抬头看他，手里的锥子还扎在鞋底上。
“找张记小卖部，买橘子软糖。”沐子悠笑着点头，脚步没停。
“哦，张婶那家啊，往里走，巷尾呢！”大爷嗓门洪亮，“她家软糖好，我家小孙女天天吵着要！”
沐子悠顺着大爷指的方向走，路过一家卖老玩具的小店，橱窗里摆着铁皮青蛙和纸风车，其中一个蓝色纸风车的叶片上，还贴着小小的橘子贴纸——和林野鹤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一模一样。他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两眼，指尖碰了碰橱窗玻璃，冰凉的触感里，突然想起林野鹤蹲在槐树下，举着纸风车追着风跑的样子，头发上还沾着槐花瓣。
“再走快点，别耽误了回去的时间。”沐子悠拍了拍自己的脸，把回忆压下去，快步往巷尾走。
张记小卖部的门脸果然是红砖墙，门口摆着两个竹筐，一个装着橘子，一个装着苹果，筐沿上贴着张泛黄的纸，写着“自家种的，甜！”。沐子悠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屋里的光线有点暗，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最里面的柜台后，坐着个戴老花镜的阿姨，正在织毛衣。
“张婶，我找橘子软糖，老款的，糖纸是橘色的，上面印着小橘子图案。”沐子悠走到柜台前，声音放轻了些——怕吓着阿姨。
张婶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仔细看了他两眼：“哦，你是之前打电话的那个小伙子吧？我给你留着呢！”她放下毛衣，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玻璃罐，罐子里装满了橘色糖纸的软糖，阳光从门口照进来，糖纸泛着暖光，像一堆小小的橘子。
“就是这个！”沐子悠眼睛亮了，伸手接过玻璃罐，指尖碰到罐壁，还带着点凉。
“这糖现在少人买咯，也就你们这些念旧的孩子还找。”张婶笑着说，又从旁边拿了个小铁盒，“再给你装点薄荷糖，秋天干燥，含一颗润嗓子，配橘子软糖吃，不腻。”
沐子悠没拒绝，看着张婶把薄荷糖装进铁盒，又把橘子软糖倒进另一个透明袋子里，橘色的糖纸堆在袋子里，像揣了一袋子小太阳。付完钱，他刚要走，又想起什么，转身问：“张婶，您这有小夜灯吗？就是那种插电的，光软一点的，别太亮。”
“有！给小娃娃用的吧？”张婶从货架最上层拿下一个白色的小夜灯，造型是只小兔子，耳朵是浅粉色的，“这个好，光暖暖的，不刺眼，我家小孙女晚上睡觉就用这个。”
沐子悠接过小夜灯，指尖捏着兔子的耳朵，心里软软的——林野鹤怕黑，小时候在他家过夜，总要开着床头的小夜灯，说“黑的时候，影子会变成怪物”。现在他住的房间总拉着窗帘，想来还是怕黑，带个小夜灯，晚上在民宿应该能睡得安稳点。
走出小卖部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屋顶后面，巷子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路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沐子悠把装软糖的袋子和小夜灯揣进怀里，快步往巷口走，怀里的橘子软糖隔着袋子传来点甜香，像林野鹤小时候凑过来时，嘴角沾着的糖味。
他得快点回去，林野鹤说要提前把行李箱搬到车上，晚了的话，楼道里的声控灯总灭，林野鹤又该摸黑了。
早上六点十分，林野鹤站在单元楼门口，脚边放着那个装了纸鹤和浅色外套的行李箱。他没戴连帽衫的帽子，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野鹤！”
熟悉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来，林野鹤抬起头，看到沐子悠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个透明袋子，还拎着个小盒子，快步往他这边跑。风把沐子悠的浅灰色卫衣吹得晃悠，他跑起来的时候，怀里的袋子也跟着晃，里面的橘色糖纸在路灯下闪着光，像一串小灯笼。
“等很久了吗？”沐子悠跑到他面前，喘了口气，额角有点汗，“老街有点远，耽误了点时间。”
“没有，我也刚下来。”林野鹤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透明袋子上——橘色的糖纸，上面印着小橘子图案，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
他的指尖突然僵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甜。这两年他没再买过橘子软糖，不是不想吃，是每次看到糖纸，都会想起小时候和沐子悠分糖的日子，想起外婆在槐树下喊他回家吃晚饭的声音，心里会难受。
“给你的。”沐子悠把透明袋子递到他面前，又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兔子小夜灯，“还有这个，你怕黑，晚上在民宿用，光不刺眼。”
林野鹤看着递到面前的软糖和小夜灯，呼吸顿了半秒。透明袋子里的橘子软糖堆得满满的，橘色的糖纸在路灯下泛着暖光，他能想象到糖在嘴里化开时的甜味；小兔子小夜灯的耳朵是浅粉色的，摸起来软软的，灯光应该像小时候床头的那个一样，暖暖的。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先碰到了装软糖的袋子，冰凉的塑料触感里，裹着糖的甜香。他轻轻接过袋子，指尖捏着袋口，看着里面的软糖，突然想起小时候沐子悠把软糖塞给他时，说“这个最甜，你吃”；想起沐子悠教他折纸鹤时，嘴角沾着的糖粒；想起分开那天，沐子悠塞给他一把橘子软糖，说“想我的时候就吃一颗，我会回来的”。
原来，沐子悠都记得。记得他爱吃的软糖，记得他怕黑，记得他们小时候的所有事。
“还有薄荷糖，”沐子悠又把那个小铁盒递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是绿色的薄荷糖，“秋天干燥，含一颗润嗓子，你有时候说话会哑，这个有用。”
林野鹤接过铁盒，盖子上的花纹有点硌手，却让他觉得很踏实。他看着沐子悠，对方的额角还有汗，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右边的虎牙露了一点尖，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是重逢以来，沐子悠第一次给他带东西，不是便利店的纸巾，不是帮忙拎的购物袋，而是他记了十几年的橘子软糖，是怕他怕黑的小夜灯，是知道他嗓子哑的薄荷糖。这些东西都很小，却像一束束光，照进他总拉着窗帘的房间，照进他黑白灰的世界里，暖得让他眼眶有点热。
“子悠，”林野鹤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很清晰，不像以前那样小声到几乎听不见，“谢谢你。”
这是重逢后，他第一次主动说“谢谢”。不是客气的、带着距离的“谢谢”，而是从心里发出来的，带着点烫的感谢。
沐子悠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路灯的光落在林野鹤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眼底有点亮，像是含着点光，嘴角轻轻弯了一下，虽然很淡，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诚。
“不客气。”沐子悠的声音也软了下来，嘴角的笑更深了些，虎牙露得更明显了，“你喜欢就好。”
林野鹤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软糖和小夜灯，指尖轻轻捏了一颗橘子软糖，糖纸的触感很熟悉，像小时候攥在手里的那样。他没立刻剥开吃，只是把软糖放回袋子里，然后把袋子和铁盒放进行李箱的侧兜，小夜灯则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口袋里——怕碰坏了兔子的耳朵。
“我们去看车吧，租车行的人说七点前要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直接开走。”沐子悠拎起行李箱，轮子在水泥路上滚动，发出轻响。
“嗯。”林野鹤点点头，跟在他身边，口袋里的小夜灯传来点温度，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
两人走到车旁，沐子悠打开后备箱，把行李箱放进去，然后拉开副驾的车门，对林野鹤说：“你先坐进去试试，看看座椅舒不舒服，我调一下角度。”
林野鹤犹豫了一下，还是弯腰坐进了副驾。座椅是浅灰色的，很软，靠上去的时候，后背能刚好贴住座椅，不像他以前坐过的车那样，总觉得硌得慌。他的手放在腿上，指尖还残留着橘子软糖的甜香，口袋里的小夜灯轻轻贴着腿，暖暖的。
沐子悠绕到驾驶座旁，没立刻上车，而是弯着腰，伸手调整副驾的座椅角度。他的手臂越过林野鹤的肩膀，指尖碰到座椅的调节杆，动作很轻，怕碰到林野鹤。
“这样会不会太靠后？”沐子悠调了一点，抬头问他，鼻尖离林野鹤的头发只有一拳远，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像雪松，又像秋天的风。
“不……不会。”林野鹤的耳尖红了，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却不小心碰到了车门，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小心点。”沐子悠赶紧停下动作，伸手扶了他一下，指尖碰到他的胳膊，温温的，“要是不舒服就说，我们再调。”
林野鹤点点头，没说话。他看着沐子悠的侧脸，对方正专注地盯着座椅的角度，眉头轻轻皱着，像小时候帮他修纸鹤翅膀时那样认真。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沐子悠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他的指尖在调节杆上反复调试，直到林野鹤轻声说“可以了”，才松开手。
“还有靠垫，”沐子悠从后座拿过一个浅灰色的靠垫，放在林野鹤的腰后，“你腰不好，长时间坐车会累，垫个靠垫舒服点。”
林野鹤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腰后的靠垫，软乎乎的。他想起前几天胃反酸，沐子悠让他喝温牛奶；想起昨天在巷子里哭，沐子悠把外套披在他肩上；想起今天沐子悠跑遍老街给他买软糖和小夜灯——沐子悠好像总能注意到他没说出口的需求，像小时候那样，不用他说，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好了，我们检查一下车的情况，没问题的话，明天早上六点准时出发。”沐子悠坐进驾驶座，打开车钥匙，仪表盘亮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拿出手机，连接了车载蓝牙，“先放首歌吧，等下检查的时候不无聊。”
林野鹤靠在座椅上，腰后的靠垫很舒服，他闭上眼睛，听着沐子悠滑动手机屏幕的声音。车载音箱里先传出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然后，一段熟悉的旋律慢慢飘了出来——
“槐树下，纸鹤飞，橘子糖甜又甜，
小娃娃，手拉手，天黑了也不怕……”
是《槐树下的纸鹤》，小时候幼儿园老师教的童谣，也是他和沐子悠最爱唱的歌。那时候他们总在槐树下坐着，一边折纸鹤，一边唱这首歌，林野鹤总跑调，沐子悠就笑着纠正他，说“野鹤，你跑调啦，要跟着我唱”。
林野鹤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拽着，拉回了十年前的槐树下。他睁开眼睛，看着车载音箱的方向，旋律还在继续，熟悉的歌词像温水一样，漫过他心里那些紧绷的地方。
“……风来了，雨来了，小夜灯亮起来，
你和我，不分开，永远是好朋友……”
沐子悠没跟着唱，只是轻轻打着节拍，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轻轻的响。林野鹤靠在座椅上，目光落在车窗外面——路灯的光落在玻璃上，像小时候床头的小夜灯。他的嘴角忍不住轻轻动了动，喉咙里也跟着冒出一点声音，很轻，很哑，却准确地跟着旋律，哼出了半句：
“你和我，不分……”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住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林野鹤的身体瞬间僵住，指尖紧紧攥住了腿上的裤子。他能感觉到沐子悠的动作也停了，原本在方向盘上打节拍的指尖，此刻悬在半空中，车厢里的旋律还在继续，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音箱里传来的轻微歌声。
他不敢看沐子悠，只能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耳尖红得像要滴血。刚才那半句童谣，是他重逢以来，第一次主动想起小时候的事，也是第一次，在沐子悠面前，露出了一点没被黑白灰遮住的、柔软的自己。
沐子悠慢慢转过头，看向副驾的林野鹤。对方的头低着，头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尖和紧绷的嘴角。刚才那半句哼唱，很轻，却清晰地落在了沐子悠的耳朵里，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他知道林野鹤在紧张，像小时候第一次在他面前唱歌那样，怕自己跑调，怕被笑话。沐子悠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轻按下了暂停键，车厢里的旋律停了下来，只剩下仪表盘的光，柔和地照在两人之间。
“这首歌，”沐子悠的声音很轻，像怕吓着林野鹤，“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完整版的。小时候你总跑调，现在……不跑调了。”
林野鹤的指尖颤了颤，还是没抬头，却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放松。
沐子悠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右边的虎牙露了出来，在仪表盘的光下，闪着点暖光。他重新按下播放键，童谣的旋律再次响起，这次，他没有再打节拍，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侧过头，看一眼副驾上的林野鹤——对方的头还是低着，却不再像刚才那样紧绷，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能看到他的嘴角，又轻轻动了动，像是在跟着旋律，悄悄练习剩下的歌词。
车厢外的路灯一盏盏往后退，像一串流动的小夜灯。车厢里，童谣的旋律轻轻飘着，橘子软糖的甜香从副驾的口袋里透出来，混着小夜灯的暖光，把整个车厢都裹成了一个柔软的壳。
林野鹤靠在座椅上，听着熟悉的童谣，感受着腰后的靠垫和口袋里的小夜灯，心里的那些冷和怕，像被橘子软糖的甜味融化了一样，慢慢变成了暖暖的水流。他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沐子悠——对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侧脸在仪表盘的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口袋里的小兔子小夜灯，又摸了摸侧兜的橘子软糖，突然觉得，明天去南边的路，好像没那么可怕了。甚至……有点期待。
期待青溪的日出，期待澜海的沙滩，期待雾松镇的秋天，更期待……能和沐子悠一起，把这首没唱完的童谣，接着唱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未唱完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