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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坦诚 ...

  •   走廊冰冷的墙壁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凉意,谢聈靠着它,才勉强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电话已经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陆糈带着歉意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需要谈一谈?

      谈什么?怎么谈?

      从何谈起那场暴雨中的决绝?

      谈起这十一年的孤寂和病痛?

      还是谈起重逢后那些刻意的羞辱和矛盾的“帮助”?

      每一段回忆都像一把生锈的锁,沉重地挂在他心上,钥匙却早已被丢弃在时光的洪流里。

      包间的门虚掩着,里面寂静无声。

      商寄就在里面。

      谢聈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冰冷而烦躁的表情。

      逃吗?

      像十一年前那样,再次转身离开?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

      但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陆糈他们虽然方法拙劣,但有一点或许没说错。

      ——有些结,或许真的需要面对。

      即使解不开,至少……不必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包间门。

      商寄依旧坐在原处,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空茶杯,侧脸线条紧绷,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和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向谢聈,里面翻涌着未散的怒意和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

      谢聈没有退回原来的座位,而是径直走到餐桌旁,在商寄斜对面的位置坐下。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避免了直接的对视,又足以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

      他双手放在桌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低垂,看着桌上那盘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清蒸鱼,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商寄。”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商寄转动茶杯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眼,看着他,没有应声,像是在等待他的下文,包间里的空气再次凝固,仿佛绷紧的弦。

      “你刚才问,我这十一年过得怎么样。”谢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我说‘还好’,那是骗你的。”

      商寄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的锐利被一丝探究取代。

      “我过得不好。”谢聈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很不好。”

      “从那天之后……我就没有真正好过。”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我睡不着觉,吃不下东西,没办法集中精神。我会出现幻觉……总觉得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但走过去,又不是。”

      商寄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我试图把你画下来……怕忘了你的样子……”谢聈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可是……我画不出来了……商寄……我快记不清你以前的样子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商寄冰冷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涟漪。

      他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但依旧强忍着没有打断。

      “我看了医生。”谢聈抬起头,终于勇敢地迎上商寄震惊而复杂的目光,眼眶通红,却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诊断是重度抑郁症,吃了很多年的药,现在……还在吃。”

      他轻轻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自嘲的笑:“这就是你看到的……‘正常’的生活。这就是我当初……选择的那条路。”

      真相如同剥开了血淋淋的伤口,赤裸裸地摊开在了两人之间。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有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平静的绝望。

      商寄彻底僵住了。

      他脸上的怒意和嘲讽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尖锐的疼痛。

      抑郁症?吃药?记不清他的样子?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十一年来赖以生存的恨意堡垒。

      他以为谢聈早已放下,早已过着舒心顺意的“正常”生活,只有他自己被困在过去的牢笼里。

      原来……不是的。

      原来那个看似冷静决绝的刽子手,这十一年来,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承受着凌迟之苦。

      “你……”商寄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当年要说那些话,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这些。

      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为这三个苍白的字。

      谢聈看着他,看着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却写满震惊和痛楚的眼睛,积压了十一年的委屈、愧疚和痛苦终于决堤。

      “因为怕!”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哭腔,一直努力维持的平静终于破碎,“商寄……我当时真的好怕……”

      “我怕你爸爸真的会打死你……我怕你因为我众叛亲离……我怕你那么好的前途被我毁掉……我怕我们两个人最后都会被逼上绝路……”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深色的桌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他不再躲避商寄的目光,任由那些脆弱和狼狈暴露无遗。

      “那些话……那些说不想变成笑话的话……都是骗你的……”他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我怎么可能会觉得那是笑话……那是我……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

      “我只是想……长痛不如短痛……由我来当坏人……让你恨我……总好过看着你被现实一点点磨掉所有的光……”

      “我以为……时间久了……你去了新的地方……认识了新的人……就会好起来……就会忘记我……就会过得很好……”

      他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像一只终于找到出口、尽情宣泄着委屈和痛苦的小兽。

      商寄怔怔地听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狠狠捅进他心口那把锈死了十一年的锁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声。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些残忍的背叛,那些冰冷的话语,背后藏着的,是这样愚蠢又……让他心痛如绞的“为他好”。

      恨了十一年,怨了十一年,到头来,却发现恨错了方向。

      他恨的人,这十一年来,竟然在另一个深渊里,承受着不比他少的痛苦。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思考,无法反应。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的谢聈,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以复加。

      他想起重逢后自己对谢聈说的那些刻薄话,做的那些混账事……一股强烈的懊悔和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谢聈面前。

      谢聈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害怕,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商寄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谢聈齐平。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谢聈的脸,却又在半空中迟疑地停住,最终只是用力地握住了谢聈放在膝盖上、冰凉而颤抖的手。

      他的手掌依旧温热,带着熟悉的力量感。

      “你……”商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这个傻子……”

      这句话里,没有了恨意,没有了嘲讽,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剧烈的心悸。

      “你怎么那么傻……”他重复着,手指收紧,将谢聈冰冷的手紧紧包裹在手心里,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驱散他那十一年的寒意,“谁要你自作主张……谁要你替我做决定……”

      谢聈感受着手心传来的、久违的温暖和力度,听着商寄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痛楚和心疼的声音,泪水流得更凶了。

      十一年来的委屈和压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对不起……商寄……对不起……”他哽咽着,反复说着这三个字,“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真的……真的好后悔……”

      商寄看着他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心脏抽痛着,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擦去谢聈脸上的泪水。

      指尖触碰到那湿漉漉的、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别哭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慰,“都过去了……”

      包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谢聈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人交织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十一年误解的坚冰,在这个夜晚,在这个被老友设计的饭局上,终于被汹涌的真相和泪水,冲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

      恨意土崩瓦解,露出底下从未真正熄灭的、深埋的情感。

      商寄看着眼前这个脆弱而真实的谢聈,终于明白,这十一年,他们谁都没有真正走出去。

      他们都被困在了那个夏天的雨里,各自承受着漫长的孤寂。

      而现在,雨好像……终于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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