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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阴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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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那晚商寄醉后未尽的呢喃,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聈死寂的心湖里持续荡开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他反复咀嚼着那句话,试图分辨那究竟是酒精作用下的胡话,还是一丝被刻意隐藏的……真实情绪?
然而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商寄公事公办地处理完最后的签字流程,语气冷淡地告别,仿佛昨晚那个短暂流露出脆弱和试探的男人只是谢聈的幻觉。他带着他的团队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江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谢聈也回到了北静,重新投入研究所的工作。
生活似乎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平静,麻木,按部就班。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座冰封的内心堡垒,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江城重逢的每一个画面,商寄矛盾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试图用更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但效果甚微。
抑郁症的症状甚至有些反复,夜里需要加大药量才能勉强入睡。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反复的内耗拖垮时,一个意外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陆糈。
“谢聈!你最近怎么样?”陆糈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老样子。”谢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你呢?”
“我还不是那样,埋头搞我的研究。”陆糈笑了笑,随即语气变得自然起来,“哎,跟你说个事儿,我下周要去江城开个学术会议,大概待三天,顾及和陈倚那俩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非要凑热闹,说也要从南川跑过来聚一聚,江城正好中间位置,怎么样,你也来呗?咱们高中毕业就没好好聚过了。”
江城。
这两个字让谢聈的心猛地一跳。
“我……最近所里项目忙,可能走不开。”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江城,那个充满了混乱回忆和商寄痕迹的城市,他暂时不想再去触碰。
“别啊!”陆糈立刻劝道,“就一个晚上!吃顿饭的时间总挤得出来吧?大家都这么多年没见了,顾及和陈倚念叨你好几次了,说当年毕业谢师宴你都没怎么说话就走了。”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了顾及咋咋呼呼的背景音:“对啊谢聈!必须来!你不来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商哥他……”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谢聈的心又是一紧。
商寄……
他们知道他和商寄在江城重逢了吗?
这次聚会……
他还在犹豫,陆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切:“来吧,谢聈,就当是放松一下。我们都定好地方了,江城‘雅筑’私房菜,环境不错,味道也好,周六晚上七点,就这么说定了啊!你不来我们可不开席!”
说完,不等谢聈再找借口,陆糈就匆匆挂了电话。
谢聈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眉头微蹙。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陆糈的邀请太过热情和突然,顾及那边欲言又止的提及商寄……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蹊跷。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毕竟十一年没见,老同学想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
商寄……应该不会出现吧?
他那种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怎么可能有时间参加这种小聚会。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以及对独处时越发难以控制的混乱思绪的逃避,谢聈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请了一天假,周六下午再次踏上了前往江城的高铁。
一路上,他心情复杂。
既有点期待见到老朋友,又害怕触景生情,更深处,还藏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关于某个人的期待。
周六晚上七点,谢聈准时抵达了“雅筑”私房菜。这是一家隐藏在老街巷弄里的餐厅,青砖灰瓦,环境清幽雅致。
服务员领着他走进一个预订好的包间。
推开包间门的瞬间,谢聈愣住了。
包间里只有一个人。
商寄。
他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打电话。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木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身姿挺拔,少了些在公司时的凌厉逼人,多了几分难得的松弛。
听到开门声,商寄转过身来。
看到站在门口的谢聈,他显然也愣住了,对着电话那头快速说了句“等下打给你,”便结束了通话。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两人脸上都写满了错愕和意外。
“你怎么在这里?”商寄率先开口,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似乎真的不知情。
“……陆糈说同学聚会。”谢聈下意识地回答,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同学聚会?”商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顾及只跟我说出来吃个便饭,谈点事情。”
话音落下,两人都瞬间明白了过来。
被算计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同学聚会,也不是什么便饭谈事。
这是那三个家伙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一股尴尬又恼怒的气氛在包间里弥漫开来。
谢聈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
“来了就坐下吧。”商寄却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走到餐桌主位坐下,拿起菜单翻看,“既然他们费尽心思安排了,别浪费。”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但谢聈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隐藏着和他一样的波澜。
谢聈犹豫了一下,现在离开,显得太过刻意和怯懦。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离商寄最远的对面位置坐下。
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有些压抑的呼吸声。
服务员进来倒茶,询问是否可以上菜。
商寄点了点头。
精致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摆满了桌子。
都是江城本地的特色菜,色香味俱全。但两人谁也没有动筷。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十一年了。
这是第一次,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独处的、非工作场合的见面。
没有会议桌的阻隔,没有下属的围观,没有需要争论的技术问题。
只有他们两个人,和一段横亘了十一年的、沉重而破碎的过往。
那些刻意维持的冷漠和疏离,在这个安静私密的空间里,似乎变得难以支撑。
谢聈低着头,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杯壁。
他能感觉到商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让他如坐针毡。
商寄看着对面那个低眉顺眼、显得格外清瘦单薄的人。
十一年过去,时光似乎格外厚待他,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份清冷的气质里,掺杂了更多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
与记忆中那个虽然冷淡却眼神明亮的少年,已然不同。
他想起在江城会议上他苍白的脸色,想起他强作镇定的模样,想起昨晚助理无意中提了一句,说看到谢工程师在药店买安眠药。
心里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不知何时,开始掺杂进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让他更加烦躁和恼怒的情绪。
“他们倒是会选地方。”商寄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听不出喜怒,“说吧,陆糈他们给你编了什么理由?”
谢聈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说……同学聚会。顾及和陈倚也来。”
商寄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顾及跟我说,有个重要的合作方想私下见见我,关乎南川老家那边的投资。”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都被自己最信任的朋友摆了一道。
“这十一年,”又过了一会儿,商寄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一些,目光也锐利起来,不再绕圈子,“你过得怎么样?”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横亘在两人之间,最直接,也最残忍的问题。
谢聈的心猛地一缩,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
他过得怎么样?
他能怎么说?
说他日夜被愧疚和思念折磨?
说他得了抑郁症?说他靠着药物才能维持表面的正常?
他不能。
他垂下眼睫,避开商寄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还好,工作,生活,就这样。”
“就这样?”商寄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看来你想要的‘正常’生活,也不过如此。”
又来了。
那种带着刺的话语。
谢聈的心被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痛。
他抿紧嘴唇,没有回应。
商寄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沉默以对的样子,心头的火气莫名地窜了起来,他宁愿谢聈反驳,宁愿他像当年一样冷着脸怼回来,也好过现在这样,像一潭死水,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再激起任何波澜。
“怎么?无话可说了?”商寄倾身向前,手臂撑在桌面上,目光逼视着谢聈,“当年不是挺能说的吗?那些大道理,那些为了我好、为了我前途着想的话,不是说得挺溜的吗?”
谢聈的脸色白了白,依旧沉默。
“谢聈!”商寄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埋怨,“你他妈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十一年了!就算是一条狗,丢了十一年也该有点反应吧?!”
激烈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谢聈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嘴唇颤抖着,几乎要克制不住那些汹涌的情绪。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陆糈。
谢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声音沙哑:“我……我接个电话。”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包间,留下商寄一个人,对着满桌未动的菜肴,脸色阴沉得可怕。
电话那头,陆糈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和歉疚:“谢聈……你……到了吗?那个……商寄他……是不是也在?”
谢聈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颤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陆糈?”
陆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我们……只是觉得,你们之间……或许需要个机会,好好谈一谈,这么多年了,有些结,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解开。”
谢聈闭上了眼睛,无力感席卷全身。
谈?
怎么谈?
从何谈起?
那些伤害,那些隔阂,那十一年的光阴,岂是一次尴尬的饭局就能化解的?
他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刻回到包间。
他只是靠在墙上,看着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一片混乱。
包间里,商寄独自一人,将杯中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口。
刚才谢聈那泛红的眼眶和仓皇逃离的背影,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坚硬的伪装。
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会因为那个人的痛苦而感到……心疼。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恼怒。
该死的!
他恨了十一年,怨了十一年,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冰冷堡垒,却在重逢后,在这个被设计的夜晚,开始出现裂痕。
而此刻,站在门外的谢聈,和坐在门内的商寄,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各自被往事和现实煎熬着。
老友的“阴谋”似乎得逞了。
强行将他们拉回同一个时空,逼着他们去面对那段谁也不愿轻易触碰的过往。
这场被迫的重逢,注定无法轻易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