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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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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南川一中高一(七)班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本的墨香和暑假残余的慵懒气息,混杂着少年们初入高中校园的兴奋与忐忑。
谢聈提早二十分钟到了教室。
他习惯性地选择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视野良好,不易被过度关注,又能随时看到窗外的香樟树。
他将崭新的课本在桌角垒得整整齐齐,笔袋放在右上角,与桌沿严格平行,然后拿出预习笔记,安静地等待着开学第一课。
同学们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相识的初中同学聚在一起兴奋地交谈,不认识的新面孔则略显拘谨地寻找空位。
教室里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时,一阵熟悉的、略带张扬的笑声从走廊传来。
谢聈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下一秒,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几乎是踩着上课铃的最后一秒。
那人目光快速扫视全班,在看到窗边的谢聈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大步走过来,将书包“啪”地一声扔在谢聈旁边的空座位上。
“早啊,优等生。”商寄大大咧咧地坐下,气息微喘,带着奔跑后的热度,“这么巧?”
谢聈这才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新“同桌。”
十五天军训晒成的麦色还未褪去,商寄穿着校服依然穿出一种不羁的感觉。
——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领带松松垮垮地挂着。
与谢聈一丝不苟、连校徽都端正别在左胸口的穿着形成鲜明对比。
“不巧。”谢聈收回目光,声音平淡,“这个位置我先占了。”
“教室座位又没写名字,当然是先到先得。”商寄笑嘻嘻地,完全没被谢聈的冷淡影响,反而凑近了些,“再说了,军训都同生共死过了,坐一起怎么了?这叫缘分。”
谢聈往窗边挪了挪,拒绝接话。
这时,班主任李老师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看起来干练利落的女教师,目光扫过全班,带着审视与期待。
“同学们,早上好,欢迎来到南川一中,欢迎来到高一(七)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梅,未来三年,将由我陪伴大家度过高中时光…”
简单的欢迎和自我介绍后,李老师开始讲解学校的规章制度、课程安排以及高中阶段的学习要求。
谢聈坐得笔直,认真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旁边的商寄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会儿转笔,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侧头打量谢聈专注的侧脸。
“……高中阶段的学习不同于初中,知识量更大,难度更深,对大家的自主学习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希望大家能尽快适应……”李老师继续说道,然后拿起了另一张表格,“下面,我宣布一下初步安排的座位表,这个安排是基于大家的入学成绩、学科优势以及性格特点等方面考虑的,目的是希望大家能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之后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谢聈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升腾起来。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商寄,后者正冲他挑眉,嘴角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笃定的笑容。
“第一排,王悦和李婷婷……”
“第二排,张浩和赵晓明……”
“第三排,”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靠窗的位置,“谢聈和商寄。”
尽管有所预感,但听到自己的名字和商寄的名字被并列念出,正式确定为同桌时,谢聈还是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听到旁边商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得意轻笑。
“你们两位,”李老师的目光投向他们,带着明显的期许,“入学成绩分别是年级第一和第五,数理成绩尤其突出。希望你们能好好发挥优势,互相促进,也带动周围的同学。”
“放心吧老师!我们一定‘互相促进’!”商寄抢在谢聈前面开口,声音响亮,语气诚恳得近乎夸张,还特意加重了“互相促进”四个字。
谢聈在桌下捏紧了手指,面上却只能维持着平静,微微点了点头。
李老师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念后面的名单。
课间休息铃一响,谢聈立刻起身,想离开这个突然变得令人窒息的座位区域。
商寄却长腿一伸,懒洋洋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干嘛去啊,同桌?以后可是要朝夕相处的,得多培养培养感情。”商寄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让开。”谢聈声音冷淡。
“这么无情?军训时我还给你水喝,帮你洗裤子呢。”商寄故意提高了点音量,引得附近几个同学好奇地看过来。
谢聈耳根微热,压低声音:“那是个意外,而且,裤子是你弄脏的。”
“所以我将功补过了嘛。”商寄收回腿,耸耸肩,“行了,不逗你了。说真的,以后作业靠你了啊,优等生。”
“自己想。”谢聈丢下三个字,快步从商寄身边走过,出了教室门,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饮水机旁接水,看着窗外熟悉的操场想起军训的日子。
——半个月前,他们还在那里顶着烈日训练。
那时虽然也觉得商寄烦人,但至少距离可控。
现在倒好,成了同桌,这意味着每天至少十几个小时都要在这个人的可视范围内。
“阴魂不散。”谢聈低声自语,喝了一口微凉的水,试图压下心里的烦躁。
接下来的第一节课是数学。
数学老师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讲课深入浅出。
谢聈很快沉浸到课堂中,将旁边那个碍眼的存在暂时屏蔽。
他笔记做得极其认真,板书一字不落,重点难点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
相比之下,商寄的笔记本上只有寥寥几个公式和一幅潦草的课堂老师速写。
他大部分时间看似在懒散地听讲,手指闲不住地转着笔,但每当老师提出一些有难度的问题时,他却往往能很快地反应出思路,甚至有时会提出另一种更简便的解法。
课上进行随堂练习,谢聈很快完成了基础题,开始攻克最后一道拓展题。
这道题需要巧妙的辅助线添加和比例转换。谢聈凝神思考,在图形上轻轻比划。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根手指,指尖点在他草稿纸的某个点上:“这里,试试连接这个点和这个点,再用相似。”
谢聈一愣,顺着商寄的提示一想,思路果然豁然开朗。
他下意识地按照这个方式解了下去,很快得出了答案。
解出题目的成就感刚涌起一点,立刻被一种微妙的别扭感覆盖。
他居然被商寄提示了?
“看来优等生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嘛。”商寄托着腮,歪头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多事。”谢聈低声回了一句,但还是在那个步骤旁边用小小的字标注了一个提示点,然后迅速翻过了那一页,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刚才接受帮助的事实。
商寄轻笑一声,没再穷追猛打,转而继续在他的本子上画他的抽象派作品。
上午的课程一节接一节。
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朗读课文段落。
轮到商寄时,他吊儿郎当地站起来,用一种夸张的、抑扬顿挫的戏剧腔调朗读,引得全班窃笑,语文老师哭笑不得地让他坐下“好好体会文意”。
谢聈则用他清晰、平稳、毫无波澜的语调获得了老师的点头认可。
英语课上,分组对话练习。
由于是同桌,谢聈和商寄自动成为一组。
商寄的口语出乎意料的地道流利,虽然用词偶尔随意得像在聊天,但发音和语调都很自然。
谢聈的英语更书面化,语法精准但稍显刻板。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有种奇异的割裂感,却又莫名地能接上对方的思路。
物理课是下午第一节,容易犯困。
老师是个激情四射的中年男子,声音洪亮,喜欢做各种有趣的实验。
讲到一个小球碰撞的演示实验时,老师需要一位同学帮忙。
“那位靠窗的同学,对,就是你,看起来精神不错的那个男同学,来帮个忙!”物理老师指向商寄。
商寄一下子来了精神,几步跨上讲台,在老师的指导下操作仪器。
他动手能力极强,不仅完美完成了老师要求的步骤,还顺手调整了一下仪器的角度,让实验现象更加明显。
“很好!这位同学很善于观察和动手嘛!”物理老师不吝称赞。
商寄带着一脸“小意思”的表情走下讲台,回到座位时,故意朝谢聈扬了扬下巴。
谢聈面无表情地鼓掌。
——完全是跟着全班同学的节奏,目光平静地落在物理老师身上,仿佛刚才上去表演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商寄撇撇嘴,觉得有点没劲。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
谢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准备立刻离开。
“喂,同桌,明天见啊!”商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谢聈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加快速度走出了教室门。
直到走出教学楼,呼吸到傍晚微凉的空气,他才感觉真正从“商寄辐射范围”内逃脱出来。
回家的路上,谢聈的心情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商寄很聪明,反应快,在某些方面甚至堪称天赋异禀。
如果他不是那么……讨人嫌,或许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学术竞争对手,甚至……朋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谢聈迅速掐灭了。
想起那人笑嘻嘻捣乱的样子,想起军训时的种种捉弄,想起他今天课上那副嘚瑟的模样,谢聈坚定了决心:保持距离,仅限于必要的同桌交流,绝对不能让他干扰自己的学习节奏。
然而,想到未来三年可能都要和这个人做同桌,谢聈还是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挑战感。
与此同时,商寄正勾着哥们儿顾及的脖子,走在回家的另一条路上。
“可以啊商哥,跟年级第一坐同桌!”顾及羡慕地说,“以后作业不愁了。”
“那是~”商寄得意地晃着脑袋,“不过那家伙,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谢聈?听说他很难接近的,初中就是出了名的学习机器。”
“你不懂。”商寄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想起谢聈解出数学题时微微发亮的眼睛,被调侃时微红的耳根,还有那副强装镇定的小模样,“看着吧,高中生活肯定不会无聊了。”
第二天,谢聈刻意提早了十分钟到教室。
他原本打算如果商寄没来,就用自己的书占满旁边的桌子,制造一种“此地已满”的假象。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当他走到座位时,发现商寄居然已经到了,正歪靠在椅子上,耳朵里塞着耳机,脚架在桌杠上,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看到谢聈过来,他慢悠悠地摘下一边耳机,露出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早啊,同桌!今天也挺早嘛。”
谢聈:“……”
他默默地把书包放在自己的椅子上,开始往外拿书。
商寄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哎,告诉你个秘密。”
谢聈动作不停,没理他。
商寄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老班(指班主任)安排我们坐一起,不只是因为成绩。”
谢聈拿书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半秒。
商寄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反应,笑得更得意了:“我听隔壁班老师说,李老师觉得你太闷了,需要阳光照射;而我又太躁了,需要冷静镇压。所以嘛,我们就成了互相‘中和’的最佳人选。”他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个中和反应的动作。
谢聈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那你可能要被完全‘沉淀’了。”
商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聈这是在冷笑话他是该被过滤掉的杂质,顿时乐不可支:“哇塞!优等生居然会开玩笑?!记录记录!这可是历史性突破!”
谢聈闭上嘴,决定今天之内再也不跟这个人说一句话。
他把头扭向窗外,却隐约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不受控制地想往上扬。他立刻用力压了下去。
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就在这种一个努力营造距离、一个拼命往前凑的诡异同桌氛围中拉开了序幕。
谢聈原本规划得井井有条的高中蓝图,因为旁边这个聒噪、活跃、时不时就要刷一下存在感的同桌,似乎开始出现了一些计划外的、吵闹的杂色。
而商寄则觉得,未来三年,让这座“冰山”变个模样的挑战,实在比任何游戏都有趣得多。
他们的战争,从烈日下的训练场,无声地转移到了这间明亮的教室里。
书桌之间,那条无形的“三八线”,似乎从开学第一天起,就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