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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答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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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寄为维护同学主要是为了呛声而顶撞周伟几人的事,终究没能瞒过班主任李老师。
或许是有同学报告,或许是别的老师路过听见,总之,在事发后的第二天下午,商寄被叫到了办公室。
谢聈看着商寄吊儿郎当地跟着课代表走出教室,心里莫名地沉了一下。
他想起昨天商寄那副凶狠冷厉的模样,又想起他满不在乎地说“又不是帮你”时的表情。
十五分钟后,商寄回来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手里多了一张信签纸。
他啪地一声坐回座位,把纸拍在桌上,开始翻找钢笔。
“怎么了?”谢聈终究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商寄头也不抬,继续在乱糟糟的抽屉里摸索,“写检讨呗。一千字,深刻反省‘冲动行事、言语威胁同学’的错误行为。放学交。”
他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惯常的懒散,听不出多少情绪。
但谢聈注意到,他翻找东西的动作比平时更急躁了些。
终于找到一支能写的笔,商寄拧开笔帽,对着空白的信签纸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嗤笑一声,开始落笔。
他的字迹依旧潦草不羁,但写得很快,似乎胸中早有草稿,只是把积压的不满倾泻到纸上。
谢聈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但注意力却难以集中。
他能听到旁边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时而急促,时而停顿。
下课铃响,商寄还在写。
他眉头皱着,偶尔划掉一两句,又重新写上。
谢聈第一次发现,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商寄,也会有为写东西而发愁的时候。
放学时,商寄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把笔一扔,长长吐了口气。
他拿起那张写满字的纸,胡乱折了两下,塞进书包。
“走了。”他招呼了一声,背上书包就往外走。
“等等。”谢聈叫住他。
商寄回头,挑眉:“干嘛?又想给我水?”
谢聈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检讨书……需要我帮你看看吗?”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商寄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哟?优等生还包这个业务?帮忙润色检讨书?怎么,想教我怎么写得更‘深刻’?”
谢聈被他这话一堵,顿时不想管了:“随便你。”
他低下头收拾书包,却听到商寄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那张皱巴巴的信签纸被拍到了他的桌上。
“行啊,那你看看。”商寄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带着挑衅,“看看我检讨得够不够诚恳,能不能把老班感动哭。”
谢聈拿起那张纸展开。
字迹果然狂放不羁,但内容却出乎他的意料。
商寄并没有过多为自己辩解,承认了自己态度冲动、言语不当,愿意向周伟等人道歉,虽然字里行间能看出极大的不情愿,但也隐晦地指出了事出有因,是对方先背后议论他人。
最后还保证以后尽量控制情绪,遇到问题通过正当途径解决。
逻辑通顺,认错部分勉强合格,但整体语气还是有点硬,尤其是提到对方过错的那几句,透着股不服气。
“这里,‘虽然对方有错在先’,可以改成‘意识到无论起因如何,冲动解决不了问题’。”谢聈指着其中一行,客观地评价道,“语气会显得更诚恳。”
商寄凑过来看了一眼,哼了一声:“这么虚伪?”
“这是检讨书,不是辩论稿。”谢聈平静地说,“还有这里,‘尽量控制情绪’,改成‘努力控制情绪’,程度更强一点。”
商寄盯着谢聈看了几秒,忽然抢过检讨书,拿出笔,就着谢聈的桌子,唰唰地修改起来。
他改得很快,几乎采纳了谢聈的所有建议。
“行了。”改完,他把纸往谢聈面前一推,“满意了吧,谢老师?”
谢聈看了一眼,点点头。
商寄把检讨书塞回书包,看着谢聈,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才嘟囔了一句:“……谢了。”
这一次,听起来比上次真心实意了一点。
第二天,商寄把修改后的检讨书交了上去。
李老师没再找他麻烦,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但周伟那几个人,看到商寄和谢聈时,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彻底没了之前的嚣张。
风波平息,但谢聈心里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虽然商寄说不是为了帮他,但客观上,他确实是因为维护,或者说,包含了维护,自己和温拎才惹上这麻烦,还写了检讨。
这种亏欠感让谢聈有些不适。
他一向不喜欢欠人情。
又过了两天,周五下午放学早。
同学们都在商量着周末去哪里玩。商寄正和顾及、陈倚他们约着去打球。
“喂,商寄。”谢聈收拾好书包,站起身,叫住了正要往外冲的同桌。
“咋了?”商寄回头,手里转着篮球。
谢聈抿了抿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声音依旧平淡:“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噗——”正在喝水的顾及差点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陈倚也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商寄转球的手停了下来,篮球“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他像是没听清,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请我?吃饭?”
“嗯。”谢聈点头,避开他惊讶的目光,“学校后门那家砂锅粥,六点半。”
他说完,也不等商寄回应,背着书包径直走出了教室,只是脚步比平时稍快了些,耳根似乎也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商寄愣在原地,看着谢聈消失的背影,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靠!商哥!什么情况?”顾及猛地拍了一下商寄的后背,“谢聈请你吃饭?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帮他写作业了?”
“写个屁。”商寄捡起篮球,表情依旧有些懵,“他就为……为那检讨书的事?”
“检讨书?什么检讨书?”陈倚好奇地问。
“没什么。”商寄摆摆手,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惊讶、得意和不可思议的古怪表情,“他居然……要请我吃饭?”
六点半,学校后门的“阿婆砂锅粥”店。店面不大,但很干净,价格实惠,是不少学生喜欢光顾的地方。
谢聈提前到了,选了一个靠里的安静位置。
他看着菜单,心里有些懊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为什么要用请吃饭这种方式?
简直蠢透了。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就在他天人交战时,店门被推开,商寄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衣服,不再是校服,而是一件黑色的休闲T恤和运动长裤,头发似乎也稍微打理了一下,看起来比在学校里更精神些。
他一眼就看到了谢聈,走过来,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们经常一起吃饭。
“真请啊?”商寄笑着,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亮,“我还以为你耍我呢。”
“我从不耍人。”谢聈把菜单推过去,“点吧。”
商寄也不客气,拿起菜单,熟练地点了一份招牌鲜虾砂锅粥,又加了几份配菜和小吃。“够了吗?”他问谢聈。
“够了。”谢聈对吃的要求不高。
等菜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两人平时在学校不是互怼就是竞争,很少有这样心平气和单独坐在一起的时候。
“咳,”商寄率先打破沉默,用手指敲着桌面,“就为那检讨书?不至于吧谢大学霸,一千字而已,小爷我十分钟就搞定了。”
“不只是检讨书。”谢聈看着桌上的花纹,“那天的事,谢谢你。”
商寄愣了一下,随即摆出一副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谢我这个啊!早说嘛!是不是被小爷我的英勇气概折服了?”
谢聈:“……粥来了。”
老板娘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砂锅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暂时缓解了尴尬。
两人安静地开始吃粥。
商寄吃得很香,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叹息。谢聈则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优雅。
“喂,说真的,”商寄吃到一半,忽然抬起头,看着谢聈,“你没必要觉得欠我什么。我就是单纯看周伟那几个人不顺眼,嘴太贱了,换做是别人,我可能也会呛声。”
谢聈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我知道。”
“知道就好。”商寄舀起一大勺粥,吹了吹气,“不过你这人吧,虽然平时冷冰冰的,又无趣,又爱较真……”
谢聈抬眼看他。
商寄咧嘴一笑:“但还算够意思。至少比那些背后看笑话的强。”
这大概是商寄式的最高的夸奖了。
谢聈没接话,低下头继续喝粥,感觉粥的热气似乎熏得脸上有点热。
吃完粥,谢聈拿出钱包准备结账。商寄却抢先一步把钞票拍在桌上:“老板,买单!”
“说好我请的。”谢聈皱眉。
“得了吧,”商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让你请客,我良心不安。这顿AA,下次月考我赢了你再请大的!”
说完,他也不等谢聈反对,拿起找零,晃晃悠悠地就往外走。
谢聈看着他的背影,只好收起钱包跟了上去。
夜晚的街道华灯初上,微风拂面,带着初夏的暖意。
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路灯下时长时短。
“喂,谢聈,”商寄双手插在裤袋里,忽然开口,“其实你也没那么难相处。”
谢聈目视前方,淡淡回应:“你也是。”
“我本来就好相处得很!”商寄立刻反驳,随即又笑起来,“不过跟你当同桌,还挺有意思的。至少……不会无聊。”
谢聈没有反驳。
他发现,自己似乎也有同感。
走到分别的路口,商寄挥挥手:“走了啊,优等生。周末愉快!别忘了准备下次被我碾压!”
谢聈看着商寄哼着不成调的歌走远,这才转身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这场原本出于补偿心理的答谢宴,似乎并没有完全达到“两清”的目的。
反而像是在两人之间那座冰封的竞争之山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让一丝意想不到的、微暖的气流涌了进来。
谢聈想,下次考试,或许可以真的借商寄的语文笔记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