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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尾款、耳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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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那句“我来处理”,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其实也有点虚。
赵大海明显是铁了心要卡这笔尾款,硬碰硬肯定没戏。去校长那儿告状?无凭无据,反而落个诬告领导的罪名。
他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到了学校,没直接去找赵大海,而是拐弯抹角地先去了财务室。
“王老师,忙呢?”他笑着跟相熟的财务大姐打招呼,“请教个事儿,咱们学校那种对外支付的劳务费,流程一般走到哪一步就算妥了?需要哪些人签字啊?”
财务大姐狐疑地看他一眼:“顾老师,你问这个干嘛?又想帮谁报销?”
“不是报销,”顾昀压低声音,“就问问。比如艺术节那个墙画,画师尾款还没结,是不是卡在哪个环节了?”
大姐一听是这事,脸色有点微妙,也压低了声音:“小顾啊,这事我劝你别掺和。赵主任特意打过招呼,那笔款子先压着。”
果然。顾昀心里一沉,脸上还保持着笑:“主任没说为啥压着?”
“还能为啥?”大姐撇撇嘴,“听说那画师挺拽,剪彩都不来,不给主任面子呗。要我说,你们请的这艺术家,脾气是大了点……”
顾昀没心思听她抱怨,道了谢,心事重重地出来了。
赵大海这是公器私用,摆明了用尾款拿捏人。正常渠道走不通,那就只能想点“不正常”的了。
他想起艺术节那天,教育局来的张科长和李干事对那面墙的评价似乎还挺高。或许……可以从这里找突破口?
他翻出之前艺术节筹备组的通讯录,找到宣传科的电话,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他没直接找科长,而是借口学校要做艺术节成果汇报,需要一些上级领导的点评意见,绕了半天圈子,才从科员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张科长确实在某个内部小会上提过一嘴,说一中的文化墙搞得有特色,值得推广。
就这一句,够了。
顾昀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他没告状,没抱怨,只是以汇报艺术节后续工作的名义,把校外人士和部分家长对墙画的积极反馈,尤其是“偶然听说”的教育局领导的正面评价,轻描淡写地提了提,最后才貌似无意地带了一句:
“就是画师那边尾款还没结清,我催过财务,好像流程上还有点小问题,怕拖久了影响不好,万一画师那边有想法,或者外面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学校办事效率低,甚至……”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拖尾款这种事,可大可小。平时没事,但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尤其是在上级刚表示肯定的节骨眼上,就不好看了。
校长是搞行政的老油条,哪里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看了顾昀一眼,眼神有点深,没多问,只是点点头:“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我会问问。”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顾昀后背出了一层细汗。他不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得对不对,会不会弄巧成拙。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赵大海见了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也没再找茬。
就在顾昀快要按捺不住的时候,财务大姐偷偷给他发了条微信:「小顾,你问的那笔款子,流程突然走了,赵主任签字了。」
顾昀看着那条消息,愣了好几秒,然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赌对了。
他立刻给沈聿发了消息:「尾款应该快了,财务在走流程了。」
沈聿回得很快,依旧是一个字:「嗯。」
但顾昀能想象出,屏幕那头,那个人可能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彻底,麻烦就来了。
也不知道赵大海是从哪里得知顾昀去找过校长,那股邪火彻底压不住了。
下午年级组开会,布置月考工作。赵大海在会上阴着脸,话里话外敲打某些老师“不安心本职工作”,“心思活络”,“到处搬弄是非”。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是在说谁。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顾昀低着头,攥着笔,指甲掐得掌心发疼。
散会后,赵大海直接叫住了他:“顾昀,你留一下。”
其他老师迅速低头溜走,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大海把门关上,走到顾昀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行啊,顾昀,长本事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学会找校长压我了?嗯?”
“主任,我没有……”
“没有?!”赵大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都跳了一下,“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你以为傍上个教育局的空话就能翻身了?”
他逼近一步,手指几乎戳到顾昀鼻子上:“我告诉你!这笔账我给你记着!尾款我放了,不是给你面子!是我不想把事闹大!但你给我听好了——”
他语气狠厉,一字一顿:“以后你的评优、晋级、评职称……所有东西,都给我等着!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恶毒的诅咒像冰水一样泼下来。顾昀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抬起头,看着赵大海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无比荒谬和可悲。
“主任,”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帮一个认真画画的人拿到他应得的报酬。我只是觉得那幅画很好,值得被肯定。这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你不识抬举!不懂规矩!”赵大海低吼道,“学校里谁说了算?是你吗?是那个画画的吗?是我!你想当好人?想逞英雄?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现实!”
就在这时,办公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身影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一个熟悉的保温桶,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冰冷的愤怒。
是沈聿。
他大概是来给顾昀送什么东西,或者只是路过,却恰好听到了这番不堪的对话。
赵大海也看到了门外的沈聿,他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地骂道:“看什么看!就是你!一个画画的,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弄点不着调的东西,骗骗外行就算了,还敢给我摆谱?赶紧拿上你的钱滚蛋!少在这碍眼!”
顾昀脑子“嗡”的一声,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想都没想,猛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沈聿和赵大海之间。
“主任!您冲我来!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赵大海正在气头上,看到沈聿那副冷冰冰、仿佛无声抗议的样子更是火大,竟然伸手想推开顾昀,去指沈聿的鼻子,“就是你们俩……”
他的话音未落,手腕却被一只冰冷而用力的手死死攥住了。
是沈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只手还拎着保温桶,另一只手却像铁钳一样,牢牢箍住了赵大海的手腕。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赵大海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
沈聿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紧紧抿着,那双平时总是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刀,直直地钉在赵大海脸上,里面翻滚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凶狠的保护欲。
“你。”他盯着赵大海,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冰冷和力量,“再说一遍。”
赵大海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狠厉样子镇住了,手腕又被攥得生疼,一时竟说不出话。
顾昀也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聿,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护崽的野兽。
“沈聿!松手!”他赶紧去拉沈聿的胳膊。
沈聿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盯着赵大海,重复道:“跟他。道歉。”
赵大海又惊又怒,脸涨得通红:“反了!你们真是反了!松开!不然我叫保安了!”
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校长闻声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干什么!都在干什么!松手!像什么样子!”
沈聿这才猛地甩开赵大海的手,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里的凶狠慢慢褪去,变回了一种冰冷的、带着厌恶的沉默。他后退一步,站回顾昀身边,微微侧身,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赵大海揉着发红的手腕,气得浑身发抖:“校长!您看看!这像什么话!顾昀勾结校外人员,公然威胁领导!必须严肃处理!”
校长看着脸色苍白的顾昀,又看看一旁冷着脸、明显处于防御状态的沈聿,再看看气急败坏的赵大海,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都跟我来办公室!”他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校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赵大海抢先告状,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沈聿如何“动手”,顾昀如何“纵容”。
顾昀想辩解,却被校长抬手制止了。
校长看向一直沉默的沈聿:“沈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聿抬起头,看了校长一眼,又看向气得脸色发青的赵大海,声音平静得可怕:“他。骂人。该道歉。”
“你听见了吧校长!他什么态度!”赵大海跳了起来。
“赵主任!”校长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注意你的言辞!这件事的起因,我心里有数!”
赵大海噎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校长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疲惫。他看了看顾昀,又看了看沈聿,最后叹了口气:“尾款的事情,我已经让财务尽快处理了。沈先生,你的作品学校是认可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顿了顿,语气严厉起来:“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非常恶劣!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成为对领导动手的理由!顾昀,你作为学校老师,没有及时制止冲突,反而卷入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昀低下头:“是,校长,我接受批评。”
“赵主任,”校长又转向赵大海,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敲打的意思,“你是老同志了,管理方式要注意。艺术家有艺术家的性格,要多包容,沟通要注意方法。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允,实则偏向已经很明显了。校长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学校声誉,但也绝不会为了赵大海那点私心去得罪一个确实有才华、而且可能被上级关注了的画师。
赵大海脸色难看至极,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咬牙认了。
“你们先出去吧。”校长挥挥手,“顾昀,写一份检查明天交给我。”
顾昀和沈聿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两人沉默地走着,气氛压抑。
走到楼梯口,顾昀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沈聿。他想说点什么,道歉,或者解释,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沈聿也停下脚步,低着头,看着地面。他拎着保温桶的手指微微收紧。
“对不起,”顾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又连累你了。”
沈聿摇了摇头,没说话。
“那份检查……我没事的,习惯了。”顾昀试图让自己听起来轻松点,“就是……可能以后日子真要难过了。”
他说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就在这时,沈聿忽然抬起头,看向他。走廊的光线从他身后照过来,让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但眼神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他朝顾昀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然后,他抬起那只没有拎东西的手,非常轻、非常快地,用指尖碰了一下顾昀的手背。
一触即分。
冰凉的温度,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顾昀的全身。
顾昀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沈聿迅速低下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用极低、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磕磕绊绊地说:
“……难过多久?”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又补充了三个字。
“……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