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十七章：检查、围巾 ...
-
那句“我陪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昀心里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楼梯口那一幕。沈聿微红的耳根，低垂的睫毛，指尖一触即分的冰凉触感，还有那磕磕绊绊却重如千钧的三个字。
陪我？怎么陪？
顾昀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他甚至想象了一下，如果以后真的被赵大海处处刁难，沈聿会怎么做？跑来学校给他送饭？还是像今天一样，冷着脸挡在他面前？
想着想着，他自己先笑了，笑着笑着，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的暖意。
那个人，自己活得像个随时会碎掉的琉璃盏，却笨拙地、坚定地，想为他撑起一把小小的伞。
真傻。
但也真好。
第二天，顾昀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了学校。办公室里气氛依旧诡异，没人主动跟他说话，但也没人再刻意给他脸色看。赵大海没来，据说请假了。
顾昀乐得清静，埋头写那份该死的检查。写着写着，思路卡住了。他烦躁地抓抓头发，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点开那个黑色的头像。
「检查好难写。」
他发了过去，没指望立刻有回复，纯粹是发泄。
没想到，手机几乎立刻震动了一下。
沈聿回了一个字：「嗯。」
紧跟着，又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炭笔速写，画的是一个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小人，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堆纸张发呆，神态抓得惟妙惟肖，一看就知道画的是谁。
顾昀看着那张画，愣了两秒，随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积压的烦躁瞬间散了大半。
「丑化了！」他笑着回。
那边没再回。但顾昀能想象出，屏幕那头，某人可能正抿着嘴，眼里带着一点极淡的笑意。
中午，他去食堂吃饭，刻意选了个人少的角落。刚坐下，手机又震了。
沈聿发来一张照片，是一碗看起来清汤寡水的素面，旁边摆着一小碟咸菜。
「吃饭。」附带的文字依旧简洁。
顾昀看着那碗寒酸的面，心里不是滋味。他把自己餐盘里还没动过的红烧肉和煎蛋拍了过去。
「吃点肉。你太瘦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字：「油。」
顾昀无奈地笑了笑。这人，挑食还理直气壮。
下午，检查终于憋完了。顾昀拿着那份自己看了都牙酸的玩意儿，磨磨蹭蹭地送去校长办公室。
校长没多说什么，接过去扫了两眼就放下了，只淡淡说了一句：“顾老师，以后做事，多思量，注意方式方法。”
顾昀低头应了，退出来，长长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暂时过去了。
下班的时候，天色阴沉，又开始飘起了小雨，夹着细碎的冰粒，打在脸上又冷又疼。顾昀没带伞，把公文包顶在头上，小跑着往校门口冲。
刚到门口，一眼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街对面的屋檐下。
沈聿穿着那件宽大的毛衣，外面套了件看起来不怎么挡风的外套，脖子空荡荡的，缩着肩膀，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他似乎在等人，目光不时望向校门口。
顾昀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穿过马路，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他喘着气，头发和肩膀都被雨雪打湿了，看着有点狼狈。
沈聿看到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点不自在，把伞往他这边递了递，声音被冷风吹得有点散：“……伞。”
“你特意来给我送伞？”顾昀接过伞，心里那点暖意又开始泛滥，“你怎么知道我没带？”
沈聿没回答，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沾了水渍的鞋尖，耳根又有点泛红。
顾昀撑开伞，很大，足够遮住两个人。他把伞往沈聿那边倾斜了一些：“走吧，送你回去。”
沈聿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默默跟在他身边。
雨夹雪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两人并肩走在湿冷的街道上，一时无话。伞下的空间不大，彼此的手臂偶尔会碰到，又迅速分开。一种微妙而温暖的氛围在沉默中流淌。
顾昀偷偷侧过头，看着沈聿。冷风吹得他鼻尖发红，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微微颤抖着。他看着前方，侧脸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安静又脆弱。
顾昀心里一动，下意识地脱下了自己的围巾——一条灰色的、厚厚的羊绒围巾。他停下脚步，不由分说地、有些笨拙地把它绕在了沈聿空荡荡的脖子上。
沈聿被他的动作惊得猛地抬起头，身体瞬间僵硬，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像是被吓到的小动物。
“围着，”顾昀的语气有点强硬，掩饰着心里的不自在，“脖子灌风容易感冒。”
围巾上还带着顾昀的体温，暖烘烘的，混合着一点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沈聿僵硬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围巾柔软的边缘，没有扯下来，也没有道谢，只是耳朵红得厉害。
两人继续往前走。沈聿大半张脸都埋进了那条温暖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前方湿漉漉的地面。
快到画室楼下时，沈聿忽然停下脚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顾昀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铁盒，上面印着外文，像是进口的薄荷糖。
“……提神。”他声音闷在围巾里，低得几乎听不见。
顾昀捏着那盒糖，看着他被围巾裹得严实、只露出一点发红耳尖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人表达关心的方式，总是这么别别扭扭，又直击要害。
“谢谢。”他笑着说。
沈聿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快步走进了楼道，像逃跑一样。
顾昀撑着伞，站在楼下，看着三楼那个窗户亮起灯。他剥了一颗糖扔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席卷了味蕾，带着一丝甜，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意。
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糖很好吃。围巾不用还了。」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了一个字：「嗯。」
顾昀笑着收起手机，转身走进雨雪之中。脚步轻快。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期。
赵大海虽然回来了，但似乎暂时收敛了锋芒，没再明着找顾昀麻烦，只是那种无形的隔阂和冷遇依旧存在。顾昀乐得装傻，专心忙自己的教学。
他和沈聿的联络却变得频繁起来。不再是单方面的“汇报”和“通知”，而是一种琐碎而自然的分享。
顾昀会拍一下办公室窗台上蔫了吧唧的绿植发给沈聿：「它要死了，怎么办？」
沈聿会回一张他画室里长势旺盛的仙人掌图片，附带一个字：「晒。」
顾昀会抱怨食堂的菜越来越难吃。
沈聿会发一张他自己煮的、看起来依旧清汤寡水但好像多了几片青菜的面，附带两个字：「还行。」
这种日常的、细碎的交流，像一条温暖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滋润着两人之间那片曾经荒芜的土地。
周五晚上，顾昀终于批完了积压如山的学生周记，累得眼皮打架。他洗了个澡，瘫在床上，习惯性地拿起手机。
没有新消息。沈聿那边静悄悄的。
他犹豫了一下，发了条消息：「睡了？」
等了几分钟，没回复。看来是睡了。
顾昀放下手机，关灯睡觉。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一阵急促尖锐的消防车警笛声惊醒。
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就在附近！
他心里一紧，猛地坐起身，心脏砰砰狂跳。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掀开被子冲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冷风灌进来，远处夜空被映得隐隐发红，警笛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是老城区！是沈聿画室那个方向！
顾昀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手指颤抖着拨打沈聿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火灾、浓烟、那个堆满画作和颜料、电线老化的画室……还有沈聿那张苍白的、总是带着警惕的脸！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套上外套和鞋子，抓过车钥匙就冲出了家门。
夜风凛冽，警笛声越来越清晰，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耳膜。他一路飙车，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别出事！千万别是他！
快到那片老城区时，路口已经被封锁了，拉起了警戒线，好几辆消防车停着，红蓝灯光闪烁，映照着围观人群惊惶的脸。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顾昀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停下车，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往里冲，被维持秩序的辅警拦住。
“里面不能进！煤气泄漏引发爆燃！已经控制了！退后退后！”
煤气泄漏？爆燃？顾昀眼前一黑，腿都软了。他抓住辅警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哪栋楼？是不是三栋？三楼！一个画画的！他在不在里面？！”
辅警被他激动的样子吓到，努力安抚：“同志你别急！火势不大，已经扑灭了！人员疏散及时，应该没有伤亡……”
“我问他在不在里面！”顾昀几乎是在吼了，眼睛赤红。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兀。
顾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赫然是那个黑色的头像！
他颤抖着手指接通电话，声音嘶哑：“沈聿？！你在哪？！你没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沈聿低低的、带着一丝被惊吓后的沙哑和……茫然的声音。
“……吵醒了。”
顾昀愣住，巨大的恐慌和焦急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转化为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他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幸好扶住了旁边的警车。
“你……你没在画室？”他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
“……在家。”沈聿的声音似乎清醒了一点，带着疑惑，“……怎么了？”
顾昀看着眼前闪烁的警灯，听着嘈杂的人声，再听着电话那头平静的、带着睡意的声音，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不是他。他没事。他只是在睡觉，被吵醒了。
巨大的安心感席卷而来，几乎让他哽咽。他靠在警车上，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半天说不出话。
“顾昀？”电话那头，沈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那边，很吵。”
“没事……”顾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附近好像出了点事，有消防车……我以为……以为你……”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递着。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顾昀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沈聿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很轻，很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没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别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