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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裂缝、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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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昀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聿死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黑暗吞没了。
“……你不懂。”沈聿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疲惫的绝望。他挣脱开顾昀的手，虽然力道不大，但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他转过身，背对着顾昀，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弯了脊梁。
“那些画……不一样。”他盯着墙角那幅盖着布的画，眼神空洞，“墙画……是工作。是给别人看的。其他的……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含糊的自语：“……脏的。拿不出手……”
顾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他忽然明白了，沈聿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把自己最真实、最脆弱的部分藏在了那些不为外人所见的画作里，认为那是“脏”的，是羞于见人的。
而墙画，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种技术性的“工作”，是可以剥离情感、安全呈现的东西。
邀请他参加画展，等于要把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内心世界赤裸裸地剖开，放在聚光灯下任人评判。这对他而言，恐怕比面对赵大海的刁难还要可怕千百倍。
画室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顾昀没有再试图劝说。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是安静地站着，陪着这个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男人。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被布遮盖的画上。那下面，到底藏着怎样的世界？是怎样的痛苦和挣扎，让沈聿如此恐惧被看见？
他很好奇，但他不会去掀开。那是沈聿的领地，未经允许，他绝不能闯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蛋糕盒子还在沈聿手里提着，芝士的甜腻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与画室里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气息。
终于，沈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慢慢转过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看顾昀。他把蛋糕盒子轻轻放在旁边堆满画册的茶几上，声音轻得像羽毛。
“……蛋糕。谢谢。”
然后，他走到画架前，背对着顾昀，拿起一支画笔，蘸上颜料，却久久没有落下。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顾昀知道，他需要独处。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冲击，以及内心必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蛋糕放这儿了，你记得吃。”顾昀的声音放得很轻，“美术馆的事，不着急回复。你再想想。我……先走了。”
沈聿没有回应，也没有转身，只是那个背影显得更加僵硬了。
顾昀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他最后瞥了一眼那个孤立无援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接下来的几天，顾昀强忍着没有再去画室，也没有发消息追问。他怕给他压力。
他知道沈聿需要空间，但他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他照常上班，应付着赵大海时不时的冷脸和同事们的微妙态度，但心思总是不自觉地飘远。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又缩回了壳里？会不会因为害怕，彻底拒绝那个机会？
周五下午，他正心不在焉地批着作业，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沈聿。
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被反复涂改过的草图。构图比墙画更加抽象和大胆，色调却意外地更加柔和，是一种灰蓝与暖橘交织的复杂色调，像是在废墟里开出的花，带着一种脆弱又坚韧的美。
底下附着一行字，依旧是那种汇报工作般的、干巴巴的语气，却让顾昀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新的。草图。」
他画了新的草图！在考虑画展的事！
顾昀几乎是立刻回复：「很好看！和墙画感觉很不一样，但很有力量！」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过来一句：「……不确定。」
顾昀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犹豫和自我怀疑。他赶紧打字：「我觉得很好！真的！那个策展人林女士肯定也会喜欢！这种风格更适合美术馆！」
他发完，觉得自己的语气可能太急切了，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最后还是看你自己的想法。不想参加也没关系。」
这次，沈聿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嗯。」
但紧跟着，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没头没尾的。
「……布。脏了。」
顾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幅一直盖着布的画！他主动提起了它！还说布脏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稍微松动了一点？愿意稍微触碰一下那个禁区了？
顾昀的心跳加快了。他小心翼翼地回复：「脏了……就洗洗？或者，换一块新的？」
他不敢多说，生怕又惊扰了他。
那边没再回复。
但第二天是周六，顾昀一大早就接到了沈聿的电话。声音依旧有点哑，但比之前清晰了点。
“……布。买了新的。”他说，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紧张？
顾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需要有人陪他去做这件事。他需要一点外力，推他一把。
“好！”顾昀立刻答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陪你一起去选？或者……我直接过去？”
“……嗯。”沈聿应了一声，声音轻快了些，“过来吧。”
顾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画室。他敲门的手甚至有点抖。
门开了。沈聿站在门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了些，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决绝和……不易察觉的脆弱。他手里拿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深灰色厚绒布。
画室里，那幅盖着旧布的画依旧立在墙角，像一道沉默的阴影。
两人走到那幅画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顾昀能听到自己和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沈聿盯着那幅被旧布覆盖的画，看了很久很久，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新布，指节泛白。他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恐惧，有挣扎，有不舍，还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顾昀没有催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像一座沉默的靠山。
终于，沈聿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块旧布的一角。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下面盖着的不是画，而是一个沉睡的、极易破碎的梦。
旧布被一点点掀开。
顾昀屏住了呼吸。
画，一点点显露出来。
和墙画那种充满希望和动感的风格截然不同。这幅画的基调是沉重的、压抑的。
大片的、浑浊的暗色调铺满了画面，像是被烈火焚烧过又冷却的废墟，扭曲的线条和破碎的色块交织，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痕迹。
但在那片压抑的废墟中央，偏下的位置，有一小片区域被修改过。
那里用极其细腻温柔的笔触，画上了一片朦胧的、温暖的光晕。光晕里，有一个背对着画面、身影模糊不清的人影，正微微俯身，像是在废墟中小心翼翼地拾起什么微小的、发着光的东西。
那片光晕和那个小小的人影，与周围压抑的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绝望中生长出的唯一一丝微弱的希望，脆弱得让人心疼，又坚韧得让人动容。
顾昀看着那幅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闷闷地疼。他瞬间明白了，这或许就是沈聿内心的写照。那片废墟是他的过去，那个拾光的人影，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渴望的救赎。
而他后来添加的光晕和人影，是不是意味着……他正在尝试，从那片废墟里，为自己拾起一点光？
沈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幅画，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旧布还攥在他手里，新布掉在了地上。
顾昀没有说话。任何语言在这幅画面前都显得苍白。他只是默默地弯腰，捡起那块新布，抖开，然后非常轻、非常小心地，重新盖在了那幅画上。
深灰色的绒布缓缓落下，遮住了那片惊心动魄的废墟和微光。
仿佛一个仪式结束。
沈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顾昀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次，沈聿没有挣脱。他任由顾昀扶着，身体冰冷，微微颤抖着。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情绪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里依旧带着疲惫，但那股死寂的绝望似乎消散了一些。他看向顾昀，声音沙哑得厉害。
“……很难看。”
“不，”顾昀看着他，非常坚定地摇头，“很真实。也很……勇敢。”
沈聿沉默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眼睛里确认这句话的真伪。
顾昀没有躲闪，坦然地看着他。
良久，沈聿几不可查地吁出了一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挣脱开顾昀的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新布，仔细地、一丝不苟地，将画盖得严严实实。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顾昀，眼神里依旧有挣扎，但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下定决心的光。
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画室里。
“……画展。”
“我。”
“试试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