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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选画、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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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轻飘飘的“试试看”，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顾昀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激动的涟漪。
他几乎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位林策展人，但还是强行按捺住了。
他看向沈聿，对方说完那三个字后，就又垂下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新换的绒布一角，刚刚那点破釜沉舟的勇气仿佛瞬间消散，只剩下不安和后悔。
“不急，”顾昀立刻说，声音放得格外轻柔，“你先慢慢想，画哪些，怎么弄，都不急。林女士那边也没催。”
沈聿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说话，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顾昀没再主动提画展的事。他照常上班，应付学校里那些鸡零狗碎，下班后就去画室报到，有时带点吃的，有时就那么干坐着，看沈聿画画或者发呆。
沈聿似乎陷入了一种缓慢的焦灼。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浸地画墙画收尾的细节，而是经常对着空白的画布或速写本出神，眉头拧着，手里的炭笔拿起又放下。地上扔满了被揉成一团的废纸。
他在挑选，或者说，在挣扎。把自己封闭的世界打开一条缝，让外人窥探，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顾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不敢催，也不敢多问。他能做的只有陪伴，和递上一杯又一杯泡得浓淡不一的茶——沈聿画室里的茶叶快被他耗光了。
这天晚上，顾昀过来时，发现画室中央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几幅完成度较高的画被搬了出来，靠墙放着。风格各异，有色彩明快的风景小品，有构图抽象的情绪表达，还有两幅透着压抑挣扎气息的、类似墙角那幅“废墟”风格的作品，但没那么沉重。
沈聿站在这些画中间，低着头，眼神在这些“孩子”之间来回逡巡，像个难以抉择的父亲。他手里拿着林女士发来的画展主题和要求，纸张边缘都被他捏得起了毛边。
“……哪幅？”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向顾昀，眼神里带着罕见的、明显的求助意味。声音干涩。
顾昀走过去，没有立刻看画，而是先看了看他。灯光下，沈聿的脸色很差，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这几天都没睡好。
“看你最想让人看到哪幅。”顾昀没有直接给意见，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或者，哪幅最能代表现在的你。”
沈聿的目光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声音很低：“……不知道。”他似乎对“代表自己”这件事感到极其恐惧和茫然。
顾昀心里叹了口气。他走到那几幅画前，一幅幅仔细看过去。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两幅略带压抑、但又在灰暗色调中透出些许微妙光感的画上。它们不像墙角那幅那样充满绝望，更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寻找出口的状态。
“我觉得，”他斟酌着开口，指向那两幅，“这两幅，可能更贴合‘城市记忆与新生’的主题。有挣扎，但也有……光。”
沈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太暗了。不会喜欢。”
“不一定，”顾昀摇头，“真实的东西，哪怕暗，也有力量。林女士是专业人士，她应该能看懂。”
沈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那两幅画，眼神挣扎。
顾昀没有打扰他，走到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知道这个决定必须沈聿自己来做。
过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沈聿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指了指那两幅画中的一幅。那幅画的色调更冷一些，但光影的对比更加鲜明，那种在困境中寻求突破的张力呼之欲出。
“……这个。”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好。”顾昀立刻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就这幅。我帮你拍细节图发给林女士？”
沈聿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整个人都透出一种虚脱般的疲惫。他走到沙发边，瘫坐下去，闭上了眼睛。
顾昀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找好角度，避开画室里杂乱的背景，拍了几张清晰的细节图，给林女士发了过去，并简单说明了这是沈聿初步选定的作品。
林女士回复得很快，语气充满惊喜：「太好了！这幅作品的张力和情感层次非常丰富！非常适合我们的主题！非常感谢沈先生的信任！请转达我诚挚的敬意和期待！」
顾昀把手机递到沈聿面前，让他看那条回复。
沈聿睁开眼，快速地扫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没说什么，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选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多琐碎又具体的事情：确定画作名称、撰写创作理念、商量运输和保险、确认布展时间……
每一个环节，对沈聿来说都是一道需要艰难跨越的关卡。他极度抗拒这些“对外”的事务，每一次沟通都需要顾昀在一旁耐心解释、鼓励，甚至代为沟通。
顾昀几乎成了他的临时经纪人，手机里和林女士的对话越来越频繁。他尽量把专业问题简化了转达给沈聿，又把沈聿磕磕绊绊、词不达意的想法，组织成礼貌得体的语言回复过去。
这个过程磨人又漫长。有时顾昀下班过来，会发现沈聿对着林女士发来的长长邮件要求发呆，眼神放空，一副快要崩溃的样子。顾昀就得坐下来，一条条帮他看，用红笔圈出重点，再用最直白的话解释给他听。
“就是问你为啥画这个，当时咋想的。”顾昀指着一条关于“创作灵感”的要求说。
沈聿皱着眉，憋了半天，才挤出几个零碎的词：“……睡不着。看到的。……颜色。”
顾昀再把这些碎片组织起来：「创作源于某个深夜对窗外城市光影的观察，试图捕捉那一刻内心的宁静与触动，并通过特定的色彩组合来表达这种情绪。」
沈聿看着屏幕上那段完全不像自己会说出来的、冠冕堂皇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最终没反对，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日子就在这种缓慢的、时进时退的筹备中过去。学校那边，赵大海的刁难依旧不断，但顾昀似乎没那么在意了。他的心思大半都扑在了画展筹备上，看着沈聿一点点从抗拒到勉强接受，再到偶尔能提出一两点自己的看法，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仿佛呵护着一株极其脆弱的植物，看着它终于颤巍巍地抽出了一点新芽。
布展的前一天晚上，顾昀陪着沈聿最后一次检查要送去的画。画已经精心包装好，靠在墙边。画室里显得空荡了不少。
沈聿站在画前，手指轻轻拂过包装材料的边缘，眼神复杂，紧张、不安、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期待交织在一起。
“明天……”他开口，声音有点哑，“……你。”
“我陪你去。”顾昀立刻接话，语气不容置疑，“全程陪着。你不用说话，跟着我就行。”
沈聿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非常非常轻地说：“……谢谢。”
“谢什么，”顾昀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今晚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他送沈聿到楼下。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回去吧。”顾昀朝他挥挥手。
沈聿站在原地，没动。他看了看空旷的街道，又看了看顾昀，忽然低声说：“……走走吧。”
顾昀愣了一下。走走？这都快凌晨了。
但他看着沈聿那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澈，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的眼睛，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行，那就走走。”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脚步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谁也没说话，一种宁静而默契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
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顾昀家小区门口时，沈聿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看着顾昀，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但声音却异常清晰。
“顾昀。”
“嗯？”
“……要是明天，”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搞砸了。怎么办？”
顾昀的心像是被轻轻揪了一下。他转过身，正对着沈聿，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清亮的眼睛。
“你不会搞砸。”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你的画那么好，只要挂在那里，就够了。”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而且，不是还有我吗？我就站你旁边。要是你不想说话，我就帮你說。要是谁让你不舒服了，我就带你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聿安静地听着，呼吸微微急促。夜色掩盖了他泛红的耳根，但他微微发亮的眼睛泄露了内心的震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嗯。”
“走吧，送你回去。”顾昀说。
“不用。”沈聿摇摇头，“很近。自己回。”
说完，他不再给顾昀反驳的机会，转身快步走进了夜色里。背影依旧瘦削，却似乎比之前挺直了一些。
顾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期待，紧张，还有一丝丝骄傲。
他拿出手机，给那个黑色的头像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明天见。你可以的。」
这一次，那边很快回复了。依旧只有一个字，却仿佛带着千斤重量。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