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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脚手架上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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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皮蛋瘦肉粥的后劲儿有点大，大到顾昀周一早上醒来，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不是闹钟，而是沈聿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显得有点……乖的脸？还有那句硬邦邦的“不用谢”。
他甩甩头，把这诡异的念头赶出去，爬起来面对又一个忙成狗的周一。
学校里的事儿还是一堆一堆的。作业要批，课要备，打架那俩小子的检讨书和保证书还得盯着他们重写——上次写得跟狗爬似的，感情一点都不深刻。
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他抽空瞥了一眼，是沈聿。
发来的是一张照片，拍的是那面准备画墙画的大墙。底下已经搭起了高高的脚手架，金属架子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开工了。」附带的文字依旧简洁得令人发指。
顾昀看着那脚手架，心里莫名动了一下。这行动力，真不是盖的。他回了个：「辛苦您了，注意安全。」
那边没再回。估计已经爬上去开始干活了。
一整天，顾昀时不时会想起那面墙，想起那个人可能正趴在高高的架子上，拿着画笔或者刷子，一点一点地把那张充满灵气的草图变成现实。心里有点好奇，又有点莫名的……期待？
下午放学，他把班里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鬼使神差地就溜达去了那面墙那边。
老远就看见脚手架还立在那儿，但上面没人。墙底下倒是堆着些颜料桶和工具。看来是收工了。
他有点说不清的失望，正准备转身走，忽然听到墙后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
他绕过去一看，愣住了。
沈聿没走。他坐在墙根底下，背靠着冰冷的红砖墙，两条长腿随意地支着。脑袋歪向一边，眼睛闭着，竟然……睡着了。
他脸上沾了点星星点点的颜料渍，天蓝色的，赭石色的，像不小心蹭上去的彩虹。手里还松松地抓着一支磨秃了的炭笔。帆布包扔在旁边，敞着口，露出里面更多的画笔和皱巴巴的纸。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把他那些过于苍白的皮肤染上了一点暖色，连带着那些颜料点子也柔和起来。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那股平时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消失了，看起来竟然有点……无害，甚至脆弱。
顾昀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这么近看，才发现他睫毛其实很长，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眉头微微蹙着，好像梦里也在琢磨什么难搞的线条。嘴角紧紧抿着，一副倔样。
顾昀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麻。
这人干活是真拼啊。累得直接在这冷风里就睡着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醒他？这么睡肯定得感冒。但他看着沈聿那安静的睡颜，又有点不忍心。
正纠结着，沈聿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自己醒了。
他睁开眼，眼神先是有点迷茫，雾蒙蒙的，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蹲着个人。等认出是顾昀，他像是受惊了一样，猛地坐直了身体，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警惕的、带着刺的沈聿。
“你怎么在这？”他声音有点刚睡醒的沙哑，但语气里的疏离立刻回来了。
“放学了，过来看看进度。”顾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点，指了指墙，“搭架子挺快啊。”
“嗯。”沈聿低下头，胡乱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颜料渍，结果反而抹得更花了。他抓起旁边的帆布包，站起身，一副准备立刻走人的架势。
“那个……画得怎么样了？”顾昀也跟着站起来，没话找话。
沈聿脚步顿了一下，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还是没说话。
顾昀接过来一看，是张新的色彩效果图。比之前发他的小样更具体，图书馆的轮廓在暖色调的光晕里更加清晰，那些奔跑的少年身影的动态感也更强了，虽然依旧抽象，但充满了力量感。
“真好，”顾昀由衷地说，他抬头看了看光秃秃的墙面，又看看效果图，忍不住感叹，“这么大一面墙，就你一个人画？得画到什么时候？”
“习惯了。”沈聿把包背好，声音闷闷的。
“吃饭了吗？”顾昀看着他脸上那点没擦干净的颜料，脱口而出。问完他就想抽自己，怎么跟老妈子似的。
沈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好像觉得他这问题很多余，又好像有点别的什么。他摇了摇头。
“一起吃点？”顾昀脑子一热，又冒出一句。说完就更后悔了，沈聿这性格，能答应就怪了。
果然，沈聿立刻摇了摇头，比上次拒绝进他家门还快：“不了。”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弥补，又干巴巴地补充：“还有颜色要调。”
说完，他冲顾昀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然后就低着头，快步走了。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顾昀看着他那几乎能带起一阵风的背影，捏着手里那张效果图，哭笑不得。
这人……真是。
他低头仔细看那张图。画的右下角，用极细的笔触签着一个花体的“聿”字，旁边还写了个小小的日期。
他把图小心地折好，揣进兜里。心里那点空落，好像又被填了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接下来几天，顾昀只要没事，放学后就会溜达过去看一眼。
沈聿几乎每天都在那儿，有时候在高高的架子上，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专注地对着墙面涂抹；有时候在底下调颜色，几个颜料桶摆开，他拿着刷子蘸来蘸去，表情严肃得像在做化学实验；有时候就坐在墙根发呆，或者啃个面包当晚饭。
顾昀也不多打扰，通常就是远远看一会儿，有时候给他带瓶水，或者一包点心，放在他工具包旁边，也不多说，放下就走。
沈聿从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似乎有点习惯了。他不会道谢，但顾昀下次去的时候，会发现那瓶水被喝掉了，或者那包点心不见了。
有一次，顾昀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沈聿从架子上下来，额头上全是汗，胳膊估计举久了，有点抖。顾昀没忍住，走过去递了张纸巾。
“擦擦吧。”
沈聿愣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纸巾，迟疑地接了过去，胡乱在额头上抹了两把，把汗水混着一点颜料擦得更花了。
顾昀看着他那个大花脸，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沈聿动作顿住，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好像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你脸上，”顾昀指了指自己的脸，“都是颜料。”
沈聿下意识用手背又去擦，结果越擦越糟。
顾昀笑得更大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平时冷冰冰的家伙，突然变得有点……可爱？
沈聿看着他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尖好像慢慢红了。他转过身，从工具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倒了一点在纸巾上，背对着顾昀，使劲擦脸。
顾昀止住笑，看着他那有点狼狈又倔强的背影，心里软了一下。
“哎，慢点擦，别蹭衣服上。”他忍不住说了一句。
沈聿没理他，继续跟自己的脸较劲。
等他把脸擦得差不多干净了，才转回身，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但耳根那点红还没完全褪下去。
“差不多了。”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开始收拾东西，又是准备立刻撤退的架势。
顾昀已经习惯了他这风格，也没在意，只是抬头看了看墙上已经初具雏形的色块和轮廓。
夕阳把脚手架和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刚刚铺上底色的墙面上。那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像个沉默的、忙碌的伙伴。
“明天还来？”顾昀看着那影子，随口问。
沈聿拉上帆布包拉链的动作停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我明天再来看看。”顾昀说。
沈聿没应声，只是把包甩到肩上，低着头，快步走了。
顾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又抬头看了看墙上那片越来越清晰的色彩。
冰冷的红砖墙，好像真的开始有了温度，有了……灵魂。
他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沈聿发来的消息，依旧没头没尾。
「蓝色多了。明天调。」
顾昀看着那条消息，又看看墙上那片在他看来明明很好看的蓝色，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他回了一句：「好。你说了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