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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为了没有眼泪的明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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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穿透薄雾,草尖的露珠折射出细碎金光,如同撒了一地碎钻。雅典娜在一种奇异的温暖中惊醒——身上不知何时盖了条厚实的羊毛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气息和草木清香。左肩沉甸甸的,低头便看见克拉拉毛茸茸的棕色狐耳,她枕着自己,睡得正熟,呼吸均匀,那条曾重伤的左腿放松地伸展着,深棕色的狐尾无意识地卷住了雅典娜的小臂,带来毛茸茸的暖意。
不远处,艾米莉亚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老橡树坐着,晨光流淌在她柔顺的金发上,如同融化的金子。爱丽丝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兔子,整个人蜷缩在艾米莉亚的腿上,雪白的长兔耳软软地垂在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索菲正在稍远处的灌木丛旁晾晒洗好的衣物,亚麻布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她动作轻柔,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同伴,湛蓝的眼眸里盛满了安宁。天边,初升的太阳刚刚露头,将云层染上金红的镶边。
这宁静、温暖、彼此依靠的画面,美好得像一幅不真实的油画。雅典娜血红的眼眸凝视着,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这触手可及的暖意,映照着她灵魂深处那一片无法愈合的冰原。她下意识地收拢了覆盖着臂甲的手指,指尖冰凉。
眼前渐渐模糊又再次明亮
记忆里的阳光,总是带着枫糖浆般粘稠的金黄和暖意。林间小屋飘散着松木燃烧的烟火气,混杂着父亲熬煮枫糖时那独特的、焦甜醉人的芬芳。父亲里奥是个高大爽朗的人类,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此刻他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粘稠的琥珀色糖浆倒入一排排小木模里,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小心烫,我的小月亮们!”他回头,冲坐在门廊上的姐妹俩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母亲蕾娜坐在一旁的小凳上,背对着温暖的炉火。她有着一头和雅典娜一样的银白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垂至腰际。作为狼族半妖,她身形修长矫健,一条蓬松的银灰色狼尾在身后惬意地摆动。她正用一把骨梳,极其耐心地梳理着雅典娜同样银白的长发,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最珍贵的丝绸,嘴里哼着一支古老的、带着森林气息的摇篮曲,调子悠远而温柔。
雅典娜安静地坐着,才九岁的她身形已初显未来的挺拔轮廓,只是眉眼间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甚至有些腼腆。她血红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母亲灵巧的手指,感受着梳齿划过发丝的轻柔触感,心里像被暖融融的蜂蜜填满。
“姐姐!你看你看!我的‘星尘’又亮了一点!”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妹妹露西娅,小雅典娜一岁,同样继承了母亲的银发和狼耳狼尾,却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她兴冲冲地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块巴掌大的、半透明的水晶石,里面仿佛封存着细碎的、闪烁的星光。她献宝似的将水晶举到雅典娜眼前,湛蓝的眼眸亮得惊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得意。“我昨晚冥想的时候感觉到的!书上说,这说明我的亲和力在增强!很快我就能施展第一个真正的治疗术了!到时候,爸爸搬货扭了腰,妈妈冬天关节痛,我一下子就能治好!”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小小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蓬松的狼尾快活地甩动着,像只急于分享快乐的小狗崽。她总是这样,外向开朗,梦想着成为能救死扶伤的大祭司,并且毫不掩饰对姐姐的崇拜和依赖,是雅典娜沉默世界里最温暖喧闹的光。
雅典娜看着妹妹手中闪烁微光的水晶,又看看她兴奋得发红的小脸,血红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她伸出手,想摸摸妹妹柔软的银发,露西娅却已经像阵风似的扑到了父亲身边,踮着脚去够那还冒着热气的糖浆罐子。
“露西娅!别碰!烫!”父亲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语气带着宠溺的责备。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木屑纷飞!
小屋那扇厚实的橡木门板,竟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从外面生生撞碎!巨大的冲击力让整座小屋都震颤了一下,炉火猛地窜高,父亲手中盛满滚烫糖浆的陶罐脱手飞出,“啪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粘稠金黄的糖浆四溅开来,如同碎裂的阳光,瞬间淌满了粗糙的地板,浓烈的焦甜香气混合着木屑的尘土味,弥漫在骤然死寂的空气里。
十几个披着镶钉皮甲、手持明晃晃刀剑的壮汉如同嗜血的狼群,凶神恶煞地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华丽锦缎、留着两撇油亮小胡子的胖子,他捏着鼻子,嫌恶地扫视着屋内,细小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残忍的光芒。
“里奥·斯通!”胖子尖利的声音刺破凝固的空气,“你拖欠领主老爷的税款和‘利息’,今天该连本带利还清了!没钱?那就拿你这两个半妖小崽子抵债!正好城里角斗场缺‘新鲜货色’!”他淫邪的目光扫过惊呆的姐妹俩,尤其在露西娅身上停留了片刻。
父亲里奥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随即被一种火山爆发般的狂怒取代!他原本温和的蓝眼睛瞬间充血,像两团燃烧的冰焰。他一把将尖叫的露西娅用力推到母亲伊莉莎怀里,动作快如闪电!同时反手抄起门边倚靠着的、那柄用来劈柴的长柄手斧,沉重的木柄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带着孩子们,走!后门!”里奥的吼声如同受伤雄狮的咆哮,低沉而充满爆炸性的力量,震得屋顶簌簌落下灰尘。他魁梧的身体像一堵移动的铁壁,猛地撞向堆满杂物的货架!沉重的木架轰然倒塌,陶罐、工具、成袋的谷物如同泥石流般倾泻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和撞击声!烟尘弥漫,瞬间将涌进来的大半敌人阻隔、淹没!
“不!里奥!”母亲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银灰色的狼尾瞬间炸开,根根毛发倒竖!她一手死死搂住吓傻的雅典娜,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还在挣扎哭喊的露西娅,泪水汹涌而出。
“走啊!!!”父亲再次咆哮,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悲痛不忍的决绝和最后的力量。他挥舞着沉重的长柄斧,不退反进,如同战神般迎着从杂物堆里挣扎爬出的敌人冲了上去!斧刃划破空气,带起沉闷的风声,狠狠劈向那个还在叫嚣的胖子!
“噗嗤!”利器入肉的闷响和胖子的惨嚎同时响起!鲜血喷溅在倾倒的货物和金色的糖浆上,触目惊心。
“爸爸——!”露西娅尖锐的哭喊划破混乱。
“走!”母亲蕾娜最后看了一眼丈夫在刀光剑影中搏杀、瞬间被几道刀光划破后背溅出血花的背影,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爱恋、绝望和决绝。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她不再犹豫,爆发出狼族半妖惊人的力量,拖拽着两个女儿,撞开后门,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屋后深邃寒冷的森林!身后,小屋燃起的熊熊火光,伴随着激烈的兵器碰撞声、凄厉的惨叫和父亲最后那声力竭的嘶吼,如同地狱的画卷,瞬间吞噬了她们曾经温暖的家园。
“跑!别回头!活下去!”父亲最后的吼声在火焰的噼啪声中隐隐传来,随即被更猛烈的喊杀声吞没。
深秋的逃亡很快被初冬凛冽的寒风吹散成无尽的绝望。饥饿、寒冷和跗骨之蛆般的追捕,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在密林深处挣扎求生的母女三人。母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狼,用尽一切办法隐藏踪迹,寻找食物,保护她的幼崽。她变得沉默寡言,那双曾经温柔明亮的琥珀色狼眸,如今只剩下磐石般的坚毅和深不见底的警惕。
雅典娜变得更加沉默,血红的眼眸里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重,她努力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削尖的木棍设置简陋陷阱,寻找一切能果腹的浆果、根茎,小心抹去她们留下的痕迹。露西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她依然会抱着那块“星尘”水晶努力冥想,湛蓝的眼睛里执着地燃烧着成为祭司的梦想,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只是深夜,当母亲和姐姐以为她睡着时,雅典娜总能看到妹妹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无声地颤抖,把脸深深埋进破旧的毯子里,压抑着啜泣。偶尔露西娅会紧紧抱住雅典娜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姐姐…爸爸…会来找我们的…对吧?”雅典娜只能更紧地回抱住她冰冷的身体,喉咙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始终未曾放弃。终于,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夜,她们藏身的废弃猎人小屋被发现了踪迹。冰冷的铁靴踏碎积雪的声响、猎犬狂躁的吠叫和火把摇曳的光芒,如同死神的镰刀,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彻底封死了所有出路!
“快走!”母亲的声音在暴风雪的呼啸中显得异常冷静。她将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儿推进屋后山坡上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倒伏枯木半掩着的狭小树洞。树洞内壁冰冷潮湿,弥漫着腐朽木头和泥土的气息,空间只勉强够两个瘦小的女孩蜷缩。
“妈妈!一起躲!”露西娅哭喊着伸出手,想抓住母亲的衣角。
母亲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女儿的手。风雪卷起她银白的长发和破旧的斗篷,她的身影在树洞外摇曳的火光中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带着一种顶天立地的决绝。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树洞里两张惊恐苍白的小脸,琥珀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那是足以撕裂灵魂的不舍、锥心刺骨的痛楚,以及一种超越死亡的、磐石般的守护意志!
“听着,我的小月亮们,”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风雪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烙印般刻进姐妹俩的心里,“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绝对、绝对不要出来!不要出声!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答应我!”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雅典娜血红的眼眸上,那眼神带着无声的托付。雅典娜读懂了,心脏像被冰锥刺穿,她用力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强忍着没有哭喊出来,只是死死抓住还在挣扎哭喊的露西娅,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拖回树洞深处。
蕾娜看到雅典娜眼中那超越年龄的沉重和了然,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带着无尽悲怆与骄傲的弧度。随即,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树洞,面向那迅速逼近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火光!
一声凄厉、悠长、充满无尽悲愤与力量的呐喊骤然撕裂风雪!这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怖气场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飞舞的雪花在她周身半米外诡异地停滞、旋转!她脚下厚厚的积雪无声地向下塌陷、融化!裸露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如同被注入了熔岩般贲张凸起,散发出幽幽的蓝光!她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这是她燃烧生命本源,强行激发所有潜能带来的纯粹力量外溢。
“拦住她!这女人疯了!”追兵惊恐的叫喊声传来。
树洞内,雅典娜死死捂住露西娅的嘴,用身体将她完全压在冰冷的洞壁上。露西娅在她怀里疯狂地挣扎、呜咽,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雅典娜血红的眼眸透过枯木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片被火光照亮的修罗场。
母亲的身影化作一道银灰色的闪电!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视线的极限,在雪地上留下道道残影!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到毫厘,每一次出击都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覆盖着幽蓝光芒的拳头砸在覆甲士兵的胸口,沉闷的骨裂声清晰可闻;修长的腿如同钢鞭横扫,将扑上来的猎犬拦腰踢飞,惨叫着撞在树干上!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包围圈中穿梭、折跃,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花在雪地上绽放出刺目的红梅!凄厉的惨叫、骨骼碎裂的脆响、猎犬的哀嚎和暴风雪的呼啸交织成死亡的交响曲。
然而,人数和体力的绝对劣势无法逆转。蕾娜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如同昙花,在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芒后迅速衰竭。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喘息声粗重如风箱。一道带着倒钩的沉重铁链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脚踝!冰冷的铁刺瞬间嵌入皮肉!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数柄锋利的长矛从不同角度,带着残忍的破空声,狠狠刺穿了她的身体!矛尖透背而出,带着温热的血滴,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的寒光!
时间仿佛凝固了。蕾娜的身体被数根长矛钉在原地。她微微昂着头,银白的长发被鲜血浸染,粘在苍白如纸的脸上。风雪卷过,吹拂着她破碎的衣袂。她最后的目光,穿透飞舞的雪花和冰冷的矛杆,深深、深深地投向那个被枯木掩埋的、黑暗的树洞方向。琥珀色的眼眸里,所有的痛苦、狂暴都已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温柔和……一丝终于解脱般的释然。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说着最后三个字:
“活…下…去…”
随即,那凝聚着无尽爱恋与守护的目光,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妈妈——!!!”树洞深处,被雅典娜死死压住的露西娅,终于挣脱了束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利哭嚎!那声音穿透风雪,刺破苍穹,带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绝望!雅典娜猛地收紧手臂,将妹妹疯狂挣扎的身体更紧地箍在怀里,指甲深深抠进自己掌心,鲜血淋漓。她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悲鸣,血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母亲那被长矛贯穿、在风雪中渐渐冰冷僵硬的躯体,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也烧毁了她的理智。世界在她眼前变成一片血红。
母亲用生命换来的逃亡之路,漫长而绝望。时光在饥饿、寒冷和无休止的躲藏中悄然流逝了一个半寒暑。姐妹俩如同惊弓之鸟,在城镇边缘的破败棚户区、废弃的矿洞、荒芜的林地里辗转流徙,靠着雅典娜日益增长的力气和露西娅偶尔用微末的草药知识辨认出的无毒植物勉强维生。露西娅曾经明亮的湛蓝眼眸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只有在捧着那块“星尘”水晶冥想时,眼底才会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
“姐姐你看!”一个深秋的傍晚,在某个废弃风车的阁楼里,露西娅兴奋地拉起雅典娜的手。她摊开掌心,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清凉气息的淡蓝色光晕在她指尖萦绕,如同夏夜流萤,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我成功了!是‘安抚术’!虽然只能让小草叶子抖一下……”她脸上露出久违的、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随即又垮下肩膀,懊恼地撇嘴,“离治好姐姐手上的冻疮还差好远好远呢!”
雅典娜看着她指尖那点微光,又看看妹妹冻得通红却充满期待的脸,血红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她伸出手,用自己同样粗糙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开露西娅脸颊上沾着的灰尘和草屑,动作有些笨拙。“不急。”她声音沙哑低沉。
露西娅立刻像被顺毛的小兽,舒服地眯起眼,顺势把脑袋靠在姐姐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蓬松的狼尾轻轻扫着雅典娜的腿。“嗯!等我成了大祭司,姐姐就再也不用受伤了!我还要开个大医馆,收留所有像我们一样没地方去的人!”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描绘着那个遥远却美好的未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疲惫的憧憬。
然而,夜深人静,当雅典娜在浅眠中惊醒,总能听到身边压抑到极致的、细碎而痛苦的呜咽。借着破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她看到露西娅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脸深深埋在破毯子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那细弱的哭声,像受伤幼兽的哀鸣,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对逝去温暖的刻骨思念。白天那个努力微笑、憧憬未来的妹妹,在无人窥见的深夜,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啃噬着。雅典娜只能伸出手,隔着冰冷的毯子,一遍遍、无声地轻拍着妹妹颤抖的脊背,血红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望着腐朽的屋顶,直到天明。
她们小心翼翼地活着,像两粒试图在石缝中扎根的草籽。露西娅会把自己找到的、最大最甜的野果塞给雅典娜;雅典娜则在寒风凛冽的夜晚,默默地将自己单薄的破毯子多分一半盖在妹妹身上。她们很少提起父母,那伤口太深,一碰就鲜血淋漓。露西娅只是更加依赖她的姐姐,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又是一个滴水成冰的严冬。十一岁的雅典娜身形抽高了不少,带着狼族半妖特有的矫健轮廓,沉默寡言,血红的眼眸里沉淀着超越年龄的警惕与冰冷。露西娅也长高了些,但依旧瘦弱,只有捧着水晶冥想时,眼中才有些许神采。她们在靠近“铁锈区”边缘的一片荒废坟场里暂时栖身,这里弥漫着死亡和荒芜的气息,反而成了她们暂时的避风港。
那天黄昏,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姐妹俩正试图在坍塌的墓碑下寻找可能被遗落的、能换点食物的金属零件。突然,一阵尖锐的、带着恐惧的呜咽声从不远处一个塌了一半的破败墓穴里传来。
雅典娜立刻警觉地停下动作,血红的眼眸锐利如刀,扫向声音来源。只见三只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野狗,正龇着森白的獠牙,步步紧逼,将一个小小的身影堵在墓穴的角落!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破烂的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最显眼的是她头顶上一对因极度恐惧而紧贴着头皮的、毛茸茸的棕色狐耳,身后一条同样棕色的尾巴炸开了毛,紧紧夹在腿间。她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脸上满是污泥和擦伤,背靠着冰冷的石壁,退无可退,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呜咽。
露西娅也看到了,湛蓝的眼眸里瞬间涌起强烈的同情:“姐姐!救救她!”
追兵的阴影始终悬在头顶,任何节外生枝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雅典娜眉头紧锁,血红的眼眸在那无助的小狐娘和三只凶恶的野狗之间扫视,本能地想要拉着妹妹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小狐娘那双充满恐惧、像极了露西娅曾经在树洞里望向她的琥珀色眼睛,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她冰冷的心防。
就在一只野狗按捺不住,后腿蓄力,猛地扑向那缩成一团的小身影时——
“滚开!”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雅典娜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从藏身处冲出!她甚至没有使用武器,覆盖着薄薄一层冻疮和老茧的右脚带着凌厉的风声,如同沉重的铁鞭,狠狠踹在为首那只野狗脆弱的侧腰!
凄厉的惨嚎响起!那只野狗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墓碑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另外两只野狗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同伴的惨死吓住,夹着尾巴呜咽着后退了几步,龇着牙,绿油油的眼睛警惕而凶残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雅典娜。
“还不快滚!”露西娅也从藏身处跑了出来,她不会战斗,只能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野狗,声音带着强装的凶狠。她的出现分散了野狗的注意力。
趁着这个间隙,雅典娜一步跨到那吓傻了的小狐娘面前,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她微微弓着身体,血红的眼眸死死锁定剩下的两只野狗,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那是属于狼族半妖血脉深处的警告!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让两只野狗夹紧了尾巴,低吼着,最终不甘地退却了,消失在暮色笼罩的荒草丛中。
雅典娜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回头,看向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狐娘。小家伙显然吓坏了,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琥珀色的大眼睛里泪水还在打转,怯生生地看着她,连感谢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抱紧了自己炸毛的棕色尾巴。
露西娅跑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狐娘的头,声音放得极柔:“别怕,小妹妹,坏狗狗被打跑了。快回家去吧,这里危险。”
小狐娘似乎听懂了“家”这个词,大眼睛里瞬间又涌上泪水,她用力摇摇头,小手指了指铁锈区深处更混乱的方向,带着哭腔含糊地说了句什么,随即像受惊的小兔子,转身飞快地跑掉了,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坟场边缘扭曲破败的建筑群里。
“她好像……也没家了?”露西娅站起身,望着小狐娘消失的方向,湛蓝的眼眸里充满了同病相怜的黯然。
雅典娜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刚才的动静不小。她拉起露西娅的手,低声道:“快走。”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她们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厄运如同跗骨之蛆。就在她们准备离开这片荒芜之地时,一支七八人组成的、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巡逻队,似乎被刚才的狗吠和惨叫声吸引,出现在坟场入口!火把的光跳跃着,照亮了他们冰冷的面甲和腰间的制式长剑。
“站住!什么人?!”冰冷的呵斥声如同死神的宣告!
“跑!”雅典娜心脏骤缩,猛地拽紧露西娅的手腕,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朝着坟场深处更复杂的地形亡命狂奔!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着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身后是越来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铿锵声!
“在那里!抓住她们!”
“是通缉令上的半妖崽子!值大价钱!”
“别让她们跑了!”
追兵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姐妹俩在坍塌的墓碑、枯死的灌木和断壁残垣间跌跌撞撞地穿梭,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露西娅体力不支,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小脸煞白如纸。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左侧是通往更加破败、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铁锈区深处,狭窄的小巷如同怪兽的肠道;右侧则是一条相对开阔、但毫无遮蔽的废弃马车道,尽头消失在茫茫雪夜之中。
雅典娜想都没想,拉着露西娅就要往左边错综复杂的小巷冲去,那是她们唯一的生路!
“等等!姐姐!”露西娅却猛地挣脱了她的手,停在岔路口中央!她剧烈地喘息着,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几十步外,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出他们狰狞的面孔和抽出的刀剑!刻不容缓!
“露西娅!”雅典娜焦急地低吼,伸手想再去拉她。
露西娅却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她抬起脸,脸上所有的恐惧和虚弱在这一刻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狰狞的愤怒和刻骨的“恨意”取代!湛蓝的眼眸死死盯着雅典娜,里面没有一丝温情,只有纯粹的厌恶和鄙夷!
“你走!快走右边那条路!”露西娅的声音异常尖利,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暴躁,像在驱赶一个仇敌,“我跑不动了!都是你!非要管那个小狐狸精!拖累死我了!滚!别管我!你自己逃命去吧!追兵马上就来了!你想害死我吗?!”她用力推搡着雅典娜,力气大得惊人,小脸上满是扭曲的“仇恨”和“不耐烦”。
这突如其来的恶毒咒骂和“背叛”,像一把冰冷的重锤,狠狠砸懵了雅典娜!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妹妹,血红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受伤。露西娅眼中那赤裸裸的“恨意”像冰锥刺穿了她的心。“露西娅…你…”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滚啊!快滚!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别在这里拖累我!滚开!滚得越远越好!”露西娅更加用力地推了她一把,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彻底决裂的嘶哑。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雅典娜,小小的肩膀因为强装的愤怒而剧烈起伏着,仿佛多看姐姐一眼都嫌恶心。
看着妹妹那写满“憎恨”的决绝背影,听着那字字诛心的辱骂,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茫然瞬间淹没了雅典娜。她不明白,为什么最后的亲人会这样对她?为什么连露西娅也要抛弃她、憎恨她?追兵沉重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声如同催命鼓点,越来越近。
“抓住她们!别让跑了!”追兵的呼喝近在咫尺!
在极度的痛苦和妹妹那“憎恨”目光的驱赶下,雅典娜最后一丝理智也崩溃了。她血红的眼眸里第一次失去了所有光亮,只剩下被至亲“背叛”的绝望。她猛地转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朝着右边那条开阔却毫无遮蔽的废弃马车道,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冰冷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雪粒糊满了脸颊,又被寒风瞬间冻结。
就在雅典娜的身影踉跄着消失在右边道路茫茫雪夜中的瞬间——
一直背对着她、肩膀剧烈起伏的露西娅,身体猛地一颤。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回头,望向姐姐消失的方向。那张刚刚还写满“憎恨”和“暴戾”的小脸,此刻如同脆弱的冰面般寸寸碎裂!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和刻骨的爱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湛蓝的眼眸!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在冻得发红的脸颊上肆意流淌,留下道道清晰的冰痕。
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祝福的微笑,仿佛姐姐还能看到。然而那笑容还未成形,就被更汹涌的悲痛扭曲,最终化作一个混合着最深沉的眷恋、最绝望的牺牲和最纯粹解脱的复杂表情——那是笑,也是哭;是告别,也是永恒的爱。
随即,她不再看那空无一人的右边道路。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用尽全身力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脊背。然后,她像一道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朝着左边那条通往复杂铁锈区的岔路,用尽最后的力气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追兵的方向发出最大声的、清晰无比的挑衅和尖叫:
“来抓我啊!你们这群废物!我在这里!来啊!”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无畏的疯狂,像一面鲜明的旗帜,瞬间将所有追兵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她身上!
火把的光流立刻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狂啸着,朝着露西娅消失的小巷口狂涌而去!
“露西娅——!!!”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雅典娜,终于从巨大的打击和茫然中惊醒!妹妹那决绝的背影、那充满“恨意”的眼神、还有最后那声清晰无比的、充满挑衅的嘶喊……像利刃般在她脑海中刺痛!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不!不是背叛!是牺牲!露西娅在用自己当诱饵,只为给她争取一线生机!
“不——!!”雅典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猛地刹住脚步,转身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条小巷!
就在她脚步刚动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塌陷般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左前方、露西娅消失的方向炸开!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雅典娜身上,将她整个人掀飞出去!炽烈的蓝白色光芒瞬间吞噬了那片巷口,将飞舞的雪粒都映照得如同燃烧的星辰!光芒中,隐约可见残破的砖石、扭曲的金属碎片和……飞溅的猩红!
那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骤然熄灭,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更加浓郁的黑暗。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被抽离了。雅典娜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她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寒冷,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捏碎般的剧痛!她挣扎着爬起来,疯了一样朝着那片爆炸的、死寂的黑暗冲去!
“露西娅——!!!”凄厉的呼唤被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当她终于踉跄着冲到巷口时,看到的景象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
爆炸的中心是一个塌陷的小坑,焦黑一片,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周围散落着烧焦的木头、碎裂的砖石和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那是追兵盔甲和武器的残骸。更远的地方,断臂残肢零散地抛洒在冻结的泥泞和积雪上,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雪地上泼洒出令人作呕的图案,一直延伸向巷子深处。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恶臭,混合着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没有露西娅。哪里都没有露西娅完整的踪迹。只有一片染血的、熟悉的、破旧衣物的碎片,被半块烧焦的砖石压着,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不……不……不……”雅典娜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像是破旧风箱在抽动。她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双手疯狂地刨挖着冰冷的积雪、泥土和焦黑的瓦砾!指甲崩裂了,指尖磨得血肉模糊,混着冰冷的泥雪,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无法唤醒她麻木的神经。
“露西娅!露西娅!你出来!别躲了!姐姐来了!姐姐来了啊!”她嘶哑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泥和血渍,滚烫地淌下,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不要丢下我……露西娅……求你了……不要……”她徒劳地刨着,挖着,仿佛只要挖得够深,就能把那个总是黏着她、叽叽喳喳、梦想着成为大祭司的妹妹从地狱里挖回来。
冰冷的雪水浸透了她的裤腿,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扎进骨髓。她不知疲倦地挖着,血和泪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意识在极度的悲痛和寒冷中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又听到那个清脆活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遥远的、虚幻的歉意:
“对不起啊…姐姐…这次…换我保护你……”
声音很轻,很微弱,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雅典娜紧绷的神经。
“露…西…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不可闻的呼唤,眼前一黑,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重重地栽倒在冰冷污浊、浸透了妹妹和自己鲜血的雪地上。无边的黑暗和寒冷瞬间吞噬了她。
刺骨的寒冷,深入骨髓的疲惫,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在混沌的深渊中沉浮。父亲最后嘶哑的“活下去”,母亲被长矛洞穿时那温柔绝望的眼神,露西娅决绝的背影和那声撕碎灵魂的“滚”,还有那吞噬一切的蓝光与飞溅的血肉……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轮番灼烫着她残存的意识,带来灭顶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烛火,触碰到了她冰冷僵硬的脸颊。紧接着,一个带着担忧的、属于少女的清澈声音,穿透了厚重的迷雾,模糊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她还活着吗?好冷…她在发抖……”声音里充满了不忍。
“小姐,小心!这可能是陷阱!一个半妖,来历不明,又在这种地方……”另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深深警惕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个老车夫。
“她快冻死了!快!把我的斗篷给她!再拿酒囊来!”那个清澈的少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果断。
一股带着阳光和淡淡鸢尾花香的暖意,温柔地包裹住了她冰冷刺骨的身体。随后,辛辣温热的液体被小心地、一点一点灌入她冻僵的喉咙,像一道微弱的火线,唤醒了麻木的知觉。
求生的本能让她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温暖和液体。沉重的眼皮如同灌了铅,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线中,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逆着光,她看到了一张凑得很近的、属于人类少女的脸庞。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柔顺的金色发丝垂落下来,有几缕蹭到了她的脸颊,带着细微的痒意。一双蓝灰色的眼眸,如同冬日清晨被薄雾笼罩的湖泊,此刻正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善意,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眼神清澈、温暖,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灵魂深处那积压了整整两年、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绝望冰层。
“你醒了?”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惊喜,蓝灰色的眼眸弯了起来,像初升的月牙儿,“别怕,没事了。”她纤细却温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了粘在雅典娜额前、被血污和冰碴冻结的银白发丝。
那一刻,冰冷僵硬的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融化了一角。
“雅典娜?”
一声带着关切、轻柔如风的呼唤,将雅典娜从血色的深渊猛地拉回现实。
她浑身剧烈地一颤,覆盖着臂甲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声。冰冷的、属于过去的泪痕早已干涸在脸颊,只留下紧绷的僵硬感。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克拉拉依旧枕在她肩上熟睡,狐尾无意识地卷着她的手臂。温暖的毯子,伙伴们安稳的睡息,索菲晾晒衣物时轻柔的动作,艾米莉亚带着询问的蓝灰色眼眸……眼前的一切,真实而温暖。
原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在血与雪中独自挣扎的孤魂。原来,真的有人,将她从那片永恒的寒冬里拉了出来,给了她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雅典娜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冬清晨清冽而带着草木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凉,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暖意。她抬起头,迎上艾米莉亚的目光,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地,点了点头。
晨光正好,穿透薄雾,温柔地洒满整个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