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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dB·开学典礼的误听 ...

  •   盛夏的尾巴像烧红的铁,悬在百年老校的上空。九月一日的太阳七点就升到三十度,青草被烤出微焦的苦味,塑胶跑道蒸出一层乌亮的油汗,风掠过旗绳,“吱——”一声,像有人用指甲轻刮玻璃。新生方阵里,汗水顺着校服领子往下流,在脊背汇成一条细小的河。铜钟敲出第一声,像生了锈的刀劈进滚烫的沥青,一千八百颗心脏同时收紧。
      秦峥五点三十八分到达主席台后台。军用铝壳箱摊在地上,十二路模拟调音台缺了两颗旋钮,他用指甲油补了缺口标成红色刻度;风扇罢工的笔记本只能撑十分钟,他用冰袋垫在散热口;两支 SM58 有线麦像老战友横躺其中,五十米音频线盘成黑色巨蟒。他戴上监听耳机,指腹贴着旋钮找零刻度,茧子被暑假琴行打工十小时键盘磨得发亮。报数:杂音百分之五、高频失真百分之三、低频共振百分之二。少年把腰挺得笔直,肩胛骨在棉 T 下绷成锋利一条。
      七点三十分,教导主任走上台,扩音器突然挤进短促的“滴滴——滴滴——”,间隔零点八秒,像微型心脏起搏器。秦峥的食指悬在旋钮上方,指甲边缘发白,示波器跳出一组对称脉冲,峰值四点三分贝——二点四吉赫兹数字信号。他抬头,目光越过人海,精准锁定最后一排左起第三人: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耳后挂银灰色外机,指示灯幽蓝。念头像火星落进干草,“轰”地一声。
      他按下静音键,操场瞬间失声,只剩风掠过旗绳。“最后一排,左起第三位同学,请摘下你右耳的设备。”少年声音透过扩音器放大,带着金属冷意。人群像潮水刷地分开,林笙站在缝隙尽头,睫毛投下极淡阴影。他抬眼,与秦峥隔着人海对视。那一秒,秦峥看见他眼底浮起一层薄冰,又迅速融化。指尖抵住耳后,轻轻一掰,“咔哒”——外机脱落,世界沉入真空。
      林笙往前走,每一步像踩进温热的沥青。走到主席台前,把耳蜗放在调音台绒布上,金属外壳与木纹桌面碰撞,发出极轻的“嗒”。“怀疑它是窃听器?”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前排听清。秦峥喉头发紧,掌心全是汗。
      林笙突然倾身,两根手指在调音台边缘轻轻敲了三下:哒、哒、哒——摩斯“S”。秦峥愣住。少年转身,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肩胛骨在校服下顶出瘦削弧度,像一张拉满的弓。
      典礼继续进行,校歌奏响。秦峥把耳蜗递还,指尖不小心擦过耳廓——触感冰凉,像摸到被雨水浸透的玉石。“对不起。”林笙没接,反而伸手指尖在秦峥掌心写下一个字:静。掌心被划过的地方像羽毛掠过,又像电流穿过。秦峥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林笙这才接过耳蜗重新扣回耳后,“滴——”脉冲声再次响起,比之前微弱,却带着奇异的节奏。秦峥忽然意识到,那不是设备故障,那是林笙的心跳。
      收拾设备时,调音台木纹上多出一行圆珠笔小字:“听得见心跳的人,不会迷路。”字迹瘦劲,像竹枝划过水面。秦峥用指腹描摹那行字,指尖微微发抖。
      傍晚六点,广播站老旧调音台突然自己启动,示波器跳出新脉冲:·- -·- -·-。摩斯密码:ICU。秦峥猛地戴上耳机,耳机里只有一个声音——砰、砰、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在胸腔里。他抬头,看见窗外走廊尽头,林笙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校服外套,背影被夕阳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秦峥忽然觉得,那心跳声,好像是从自己胸腔里传出来的。
      秦峥愣在原地,耳蜗的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发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林笙却已经转身走向人群,背影笔直,像一把拉满的弓弦随时会回弹。操场上热浪翻滚,汗珠顺着秦峥的鬓角滑到下巴,滴在调音台木纹饰面,留下深色圆点。他忽然想起暑假练琴时,琴键的象牙白缝隙里也曾嵌进自己的汗,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住。
      教导主任的声音在静默里显得格外突兀:“同学们,请保持安静,设备正在调试。”林笙回头冲秦峥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在说:设备没问题,是你有问题。秦峥耳根瞬间烧得通红,下意识把耳蜗递过去,指尖擦过林笙的掌心,触感冰凉,像摸到被雨水浸透的玉石。
      “对不起。”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听不见。林笙却没接,反而伸手,指尖在秦峥掌心写下一个字:静。掌心被划过的地方像羽毛掠过,又像电流穿过。秦峥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林笙这才接过耳蜗重新扣回耳后,“咔哒”一声,脉冲声再次响起,比之前微弱,却带着奇异的节奏。秦峥忽然意识到,那不是设备故障,那是林笙的心跳。
      典礼继续进行,校歌奏响,秦峥却听不见旋律,他只听见自己胸腔里“砰砰砰”的声音,像一面被敲打的鼓。林笙站在队伍里,脊背挺直,像一棵小白杨,阳光透过香樟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秦峥的目光黏在那片光影上挪不开。
      散场时,人群涌动,林笙被人流推搡着向前,他回头看了秦峥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点戏谑,又带着一点探究,像在说:下次别再认错心跳。秦峥被那一眼钉在原地,直到人影散尽。
      后台广播室,秦峥弯腰拔电源线,耳机里突然传来沙沙电流,紧接着是一个极轻的声音:“喂,听得到吗?”是林笙。秦峥猛地抬头,四下无人,只有老旧音箱里继续传来沙沙声,像有人在另一端轻笑。
      秦峥手忙脚乱地戴上耳机,压低声音:“你是谁?”对面沉默一秒,然后传来林笙低低的嗓音:“我是林笙,你调音台左边第三颗旋钮松了,杂音百分之六。”秦峥低头,果然那颗红色标记的旋钮歪了半格。他伸手去拧,耳机里林笙的声音继续:“往右两格,再往下压一点,杂音会消失。”秦峥照做,果然杂音归零。
      “你怎么知道的?”秦峥忍不住问。耳机里传来林笙轻笑的声音:“我刚才数过你的旋钮角度,像数心跳一样准。”秦峥耳根再次烧起,他咳了一声掩饰尴尬:“谢谢。”
      林笙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像贴着耳朵说:“下次别再在全校面前抢我耳蜗,它很贵。”秦峥愣住,随即笑出声:“好,下次我请你喝奶茶赔罪。”林笙轻哼一声:“要双倍珍珠。”
      挂断后,秦峥坐在椅子上发呆,指尖还残留着林笙写字时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敲鼓。他忽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多了一个听不见却能读懂心跳的人。
      夜自习,秦峥坐在广播室里反复听下午那段沙沙电流里的声音,像听一首只有两个人能懂的歌。耳机里偶尔传来林笙轻敲桌面的节奏,像在说:我在对面教室陪你。
      秦峥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听得见心跳的人,不会迷路。”写完,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窗外对面教室的窗户,灯光下有人影晃动,像一场无声的对话。
      第二天清晨,秦峥在宿舍楼下遇到林笙,对方手里拿着两杯奶茶,一杯双倍珍珠,一杯正常。他把双倍珍珠的那杯递给秦峥,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出摩斯:“good morning。”秦峥笑着接过,指尖在杯沿敲出:“thank you。”
      两人并肩走向教学楼,影子在晨光里渐渐拉长,像两条即将交汇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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