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
2018年，星城，农业大学。
适值初夏五月，阳光正好，透过宿舍窗外茂密的梧桐树叶，在书桌上洒下一片斑驳摇曳的光影。
从早上7点多开始，林牧就在电脑面前整理明天开组会要用的资料。直到将最后一份资料打印出来，订好装袋，他才终于伸了个懒腰放松。
“忙完了？”身后传来舍友周明懒洋洋的问话。
“嗯。”林牧点头，看了眼时间后道，“不过一会还得去趟学院。”
他的导师李教授，是H省动物科学领域的泰斗级人物，年过七旬，办公习惯还停留在上世纪末，资料非得看纸质的才踏实。
林牧每次都会提前一天帮导师把资料打印好。
眼瞅着距离中午下班还有不到半小时，他得赶在这之前将资料送到导师办公室去。
林牧起身，麻溜地收拾书包，问室友：“中午想吃什么？路过食堂帮你带。”
“老样子，三食堂的麻辣烫，加麻加辣，谢谢！”周明正趴在床上玩金铲铲，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说你实习找得咋样了？”
林牧道：“德康，新希望，还有神农，几个大企业我都投了简历，不过还没回我。”
其实他俩这会才研二，下学期刚过半，但学院催找实习催得紧。
周明头也不抬道：“听说进神农的前两年，得进城下猪场，臭烘烘的，你受得了？”
“看不起谁？”林牧轻笑，“先拿到offer再说吧。”
说话间，书包已经收拾好了。
周明“啧”了一声：“差点忘了，你家就有个猪场，也算攒经验了。”
“行啦，”林牧赶时间，不再和他贫嘴，“不过我可能会晚点才回来，你要是等不及，就自己先整点方便面，我柜子里有。”
“好的义父！”周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从床边探出半个身子，“对了，下午那个讲座你别忘了，加综测分的！听说是神农……”
周明话还没说完，林牧已经带上门出去了。
林牧一路小跑到学院。
导师办公室门口，他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有人正在聊天。
林牧下意识停住动作。
“……禾川，听说你们团队最近又拿了个行业大奖。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三十出头，就取得了这样的成绩，真是可喜可贺。”李教授的声音和蔼，“这么多年了，我坚持认为，以你的专业能力没能留校，实在是学校的一大损失。”
李教授平日里待人随和，唯独在专业方面却是出了名的高标准、严要求，从不轻易夸人。林牧还是头回听见他对人给予如此高的评价，想来对方的身份并不简单。
“您过奖了，其实对我而言，校园之外才是更加广阔的天地。”接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林牧？怎么不进去？站门口做什么？”有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吓了林牧一跳。
他转头，看到是隔壁教务办的行政老师路过。
林牧解释道：“李、李教授在会客，我怕打扰他们。”
办公室里的谈话戛然而止，李教授和声道：“是林牧吗？没关系，进来吧。”
“李教授，”林牧应声推门而入，从书包里掏出文件袋，“这是明天组会的资料，我整理好了。”
李教授点点头，示意他放桌上。
李教授的办公桌在对门位置，靠门一侧的沙发上，还坐着个客人。林牧进去时，只来得及用眼角余光扫到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直到放好资料转身准备离开，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只见那人一身裁剪得体的深色西装，戴着副金丝框眼镜，镜片后的眉眼疏朗清俊，鼻梁高挺，薄唇。
林牧又下意识地扫过男人的领带，袖口，甚至是裤管下露出的一小截黑袜。
细节到位，一丝不苟。
在整天面对同龄人的校园环境里，这样的存在实在太过醒目。
林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对方也看了过来，目光坦然，继而微微一笑，礼貌颔首。
林牧心头猛地一跳，有种偷窥被抓包的感觉，他尴尬地冲对方扯了扯嘴角后，连忙低下头想要快步离开。
李教授却在这时开口叫住他：“林牧，先别急着走，我跟你介绍一下。”
林牧停下脚步。
李教授道：“这位是神农科技的技术副总，蒋禾川。”
林牧心理微微一惊。
刚才他在门外只听了个大概，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就是业内鼎鼎有名的蒋禾川。
神农集团是H省农牧行业的龙头企业。林牧之前跟导师参加学术研讨会，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关于这位副总的传闻。
比如说他不到二十五岁就博士毕业，但放弃了留校任教，转头进入神农集团后，短短几年时间，就带领团队攻克了好几个行业内的关键技术难题。
久闻不如一见，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帅气。
林牧还以为，像他这样的技术大牛，多半会是那种埋头在实验室不修边幅的技术宅。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对面的男人已从容起身，主动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蒋禾川。”
林牧回过神：“蒋总，您、您好。”
他有些不太习惯这种正式的社交礼节，略显局促地伸手回应。
蒋禾川站起来比他高出许多，手掌宽大而温暖，握力坚定，然而林牧却清晰地感觉到，那掌心长着粗粝的厚茧，摩擦间甚至有些硌人。
这种触感，与他精致考究的穿着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但林牧无暇细究，就听蒋禾川道：“见外了，叫我师兄就好。”
李教授解释：“禾川是我早年带的博士生，算起来，你确实应该称呼他一声大师兄。”
“禾川这次回学校，除了下午的讲座，主要是替神农物色有潜力的储备人才。”李教授推了推眼镜，对林牧道，“你有空可以多向禾川请教请教。”
“啊？我吗？”林牧没想到话题突然扯到自己身上，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不是你还能是我？”李教授看他一副全然没有抓住重点的样子，恨铁不成钢，“看来过段时间要放你几天假才好，省得天天泡在实验室，跟猪啊牛的打交道，人都变得不灵泛了。”
林牧低着头不敢反驳。
“哎，”林牧油盐不进，李教授无奈叹了口气，“就你这性子，以后出了社会怎么得了？”
蒋禾川安静听着，目光一直落在林牧身上。
男生的身形高而清瘦，略显宽大的白色T恤衬得他肩线单薄，柔软的黑发有些过长了，乖巧地贴在额前。
此刻，他正微微低着头，因为老师方才几句直白的点评，从耳垂到脖颈都漫上一层浅淡的绯红。那是一种尚未被社会浸染过的、干净剔透的窘迫，像清晨草叶上欲坠未坠的露珠，纯粹得让人不忍苛责。
蒋禾川笑笑，替他解围：“年轻人嘛，以后历练历练就好了。”
说着，他掏出名片夹，取出一张质感厚重的名片递给林牧，“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专业或者工作上的问题，欢迎随时联系我。”
“谢谢蒋……”林牧下意识开口叫蒋总，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谢谢师兄。”
名片上面印着“蒋禾川”三个烫金字，下面是他的职位——神农科技农业集团有限公司，技术副总监。
收好名片，和导师告辞，林牧离开了办公室，想着还要给室友带麻辣烫，他又绕道去三食堂。
林牧刚夹了几片生菜叶子，兜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掏出手机一看，是伯父的来电。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林牧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三岁时爸爸就因车祸去世，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林妈妈原本靠在县城里推三轮车卖水果养活儿子，直到后来林牧要上小学，才带着他回到老家，靠养猪赚点钱过活。虽然这些年大伯一家偶有帮衬，但关系实在算不上多亲密，尤其是林牧出来上学后，几乎与大伯没有过电话联系。
这个点他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
林牧连忙滑动接听电话。
“牧伢子！”电话刚接通，那头立刻转来大伯焦急的声音，“你有时间就赶紧回来一趟，你妈她病倒了！”
林牧心里一紧。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不仅是田间地头干活的一把好手，扛百来斤饲料更不在话下，头疼脑热都少见。
怎么会突然病倒呢？
“我们还在镇医院，你妈人刚缓过来，没什么大碍。主要是……”伯父的语气异常沉重，林牧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伯父顿了顿后道，“这两天村里闹非洲猪瘟，你家猪场一晚上死了十几头猪。”
听到“非洲猪瘟”四个字，林牧顿时如坠冰窖。
作为农大硕士，他太清楚非洲猪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高传染性，高致死率，最重要的是，目前无药可治，一旦感染，对于一个家庭猪场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其实上周邻省就已经爆出了非洲猪瘟的消息，林牧周末跟妈妈通电话的时候，千叮万嘱要加强防控，没想到还是没有防住。
“喂，牧伢子，在听吗？”见林牧不吭声，大伯提高了声音。
“在，我在……”林牧回过神来，“大伯，辛苦您先帮忙照顾好我妈，让她不要着急，我这就回来。”
说完，他又猛地想起件至关重要的事来：“对了，我家猪都买了保险的，我妈联系了保险公司没有？”
回答他的却是大伯重重叹了口气：“我真想跟你说这事呢，保险公司说，你们家这情况赔不了。”
林牧皱眉：“……？”
大伯：“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先回来，当面给你说。”
林牧：“好，猪瘟和保险的事，等我回来想办法！”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着急，快到了说声，我去路口接你。”大伯说完挂了电话。
林牧也顾不得买麻辣烫了，转身就往宿舍狂奔。
周明正揉着眼睛从床上爬下来，看到林牧风风火火推门冲进宿舍，愣了下，目光随后落到他空空如也的手上，问道：“欸，你咋就回来了？说好给我带麻辣烫的呢？”
林牧没停步，径直冲到书桌前，开始往包里塞东西：“我妈生病了，我得立刻回趟老家。”
“啥？干妈咋了？”周明闻言，顿时睡意全无，又确认了一遍，“严重不？”
林牧老家花溪村位于星城和隔壁岳市交界的铜盆镇，回去左右不过两个小时路程。他基本每个月都要回家一趟，返校时绝不空手，腊肉腊肠、榨菜辣酱，都是些林妈妈亲手弄的土货，周明没少占口腹上的便宜。
这人脸皮厚得没边，一来二去，竟恬不要脸地非要在电话里头认林妈妈当干妈。
周明一边问，一边摸出床头的手机：“你身上的钱够用不？不够的话，我先转点给你。”
林牧收拾的动作一顿。
刚才他太着急，确实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现在月底，他的生活费所剩无几，下个月的补助也没下来，还真没什么钱了。
不等林牧开口，微信提示音就清脆地响起。
屏幕上是周明转来的三千块钱。
林牧鼻头一酸。
虽然周明的家境富裕，但他爸妈怕他挥霍无度，每个月也就三千块钱的生活费。他又大手大脚惯了，这三千块钱估计是他攒了几个月的零用。
“我现在手头就这些活钱，你先拿着应急，”周明拍了拍林牧的肩膀，语气是少有的认真，“平时没少蹭咱干妈捎来的东西，这时候千万别跟我客气。要是后面还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再想办法！”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林牧深吸了口气，没再推辞：“谢了，这钱等我回来就还你。”
“行了，你路上当心着点！”周明帮林牧把充电器塞进书包，“到了吱一声！”
林牧点头，背上书包，不再有片刻耽搁，大步冲出了宿舍。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