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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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牧赶到星城汽车站时，最近一班开往铜盆镇的客车正要发车。
他坐上车，出了城。
车窗外林立的高楼逐渐变成开阔的田野，正午的阳光慷慨洒下，油绿的禾苗长势喜人，远山如黛。但林牧此刻完全没有心思欣赏这一路的田园风光。引擎轰鸣，混杂着车厢里的汗味、烟味，搅得他更加心烦意乱。
保险为什么拒赔？
林牧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这个问题。
去年买保险的时候，合同上可是白纸黑字写着“涵盖重大动物疫情造成的死亡”，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非洲猪瘟。
当时为了防止保险公司以后钻空子，他还特意把合同发给法学院的同学看过，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让妈妈交的钱，自己签的字。
如果合同没问题，那只能是保险公司在恶意推诿。
毕竟像非洲猪瘟这种病，一旦爆发，远的地方先不说，邻近几个村肯定没得跑。生猪养殖是铜盆镇的支柱产业，镇上像他家这种养了百来头猪的猪场，少说也有十五六家，加上另外还有些散户，林林总总几万头猪，保险公司不赔破产才怪。
这么看来，倒也说得通了。
客车驶过镇上喧闹的十字路口，林牧给大伯发了消息，让他来村口接自己。
“师傅，前面路口踩一脚。”转过一个弯，林牧扬声叫停了司机。
客车缓缓停下。
林牧刚下车，一眼就看到马路对面，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路口闷头抽烟，旁边还停着辆摩托车。
“大伯！”林牧喊了一声，大步走过去。
大伯闻声抬头，看到林牧，黝黑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牧伢子，你可算回来了！快，上车。”
他站起身，顺手丢掉烟屁股，一把调转摩托车头。
林牧跨上后座，迫不及待问他：“我妈现在还好吧？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嘞，就是血压有点高！说是这几天劳累过度，加上急火攻心闹的。”确定林牧坐稳了，大伯发动摩托。
“毕竟上了年纪，医生让你妈住院观察两天……”
风声和引擎声很大，大伯的声音断断续续。
“……但你妈这个人，你是了解她的，哪里舍不得花这个钱。”
“吊了两瓶氨基酸就吵着要回家，我跟你大伯母实在拿她没办法了。”
“别怪大伯多嘴，这人上了年纪，该花钱的地方真不能省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得不偿失不？”
“我妈她就这样！”林牧也无奈。
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道：“大伯，保险公司的人到底怎么说的？是单不赔我们一家，还是都不肯赔？”
大伯：“听说是都不肯赔！”
林牧：“就说不赔？！总得给个具体解释吧？！”
大伯：“别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回去问问你妈吧。”
两人聊着天，一路穿过田野，又拐过几个山弯，期间路过小河。
隔老远，林牧就闻到了从河里飘来的恶臭。
记忆中的花溪清澈见底，水草丰美，一到春天，河边还会开出一簇一簇的小野花，好看极了。夏天涨水的时候，林牧经常和小伙伴下到河里摸鱼抓虾。花溪村因此得名。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花溪的水质变得越来越差，淤堵也没人清理，逐渐变成了一条臭水沟。
过了花溪不多远，就是林牧家。
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二层小楼，林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建的。
屋子虽然老旧，不过好在女主人勤快，被林妈妈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
林牧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匆忙跟大伯说了声谢谢，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屋里。
“妈！我回来了！”
卧室里，林妈妈正虚弱地靠在床头，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带。
“牧牧？你回来做什么？”看到儿子，林妈妈先是一惊，随后对着跟进屋的大伯，有些埋怨道，“大哥，不是叫你不要告诉牧牧，他学校里事多……”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林牧在床边坐下。
妈妈两鬓又冒出了许多藏也藏不住的白头发，他心里猛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酸又疼。
替妈妈掖了掖被子，林牧关心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
“好多了。”林妈妈强打起精神，努力想挤出个让儿子安心的笑容，却显得更加憔悴。
大伯搓着手道：“那啥……牧伢子，我地里头还有点活，你先好好照顾着你妈，晚点我让你大伯母送吃食过来。”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林妈妈红着眼眶：“牧牧，猪场……”
林牧连忙安慰她：“大伯都告诉我了，您别管这些，把身体养好先，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等妈妈睡下后，林牧找到之前签的保险合同，按照上面留的电话拨了过去。
“您好，欢迎致电牧康保险，保险咨询请按1，保险赔付请按2……转人工请按0……”
林牧按了个0，手机开始播放舒缓的音乐。
他耐心等待了片刻，直到手机里说：
“感谢您的耐心等待。非常抱歉，由于当前咨询高峰，所有客服正在忙碌中，预计您的等待时间为20分钟。继续等待请按1，结束请按0。”
林牧想也没想，直接按1。
对面：“好的，您的理解对我们至关重要，我们将会尽快为您服务。”
然后又开始播放音乐。
……
“感谢您的耐心等待。非常抱歉，由于当前咨询高峰，所有客服正在忙碌中，预计您的等待时间为50分钟。继续等待请按1，结束请按0。”
林牧：“……”
等半天，合着耍我玩呢？
他不管，狂按1，坚决不主动挂电话。
终于——
“您好，欢迎致电牧康保险。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客服小姐的声音甜美。
“我不好！”林牧的耐心在漫长的等待中早已消耗殆尽，连带着对客户也没什么好态度，语气十分冷硬。
他质问道：“买了你们牧康的生猪保险，现在发猪瘟死光了，你们为什么不赔钱？”
客服小姐：“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先生，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林。”
“好的林先生，麻烦您再提供一下保单编号，我这边马上帮您查询。”
林牧把合同编号报了过去。
“请稍等……”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后，客服小姐才开口，“十分抱歉林先生，后台显示，您的这份保单，去年8月份就已经退保了，所以我们无法根据保单进行赔偿哈。”
“怎么可能？！”林牧不可置信。
去年8月，刚好是买保险的次月。那个时间点，他正跟着导师在外面跑项目，压根就没接到过退保的确认电话。
他一下子怒了：“购保人都没签字，你们谁给退的保？凭什么退保？”
“抱歉呢，系统后台正在升级，暂时查不到退保人信息。”
什么破系统。
林牧气结。
见他迟迟没有开口，客服小姐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那这边就先不打扰您了，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等等！”林牧立刻打断对方流程式的结束语，语气坚决，“我强烈怀疑，是有人未经过我允许，并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操作的退保！”
“你们，得给我个说法！”
“好的林先生，您的反馈我已经记录，并会立刻为您上报核实情况，我们通常会在三到五个工作日内给您回电，请您注意保持手机畅通。感谢您的来电，再见。”
客服小姐的语速很快，说完就挂了。
压根不给林牧开口的机会。
“妈的！”林牧终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他不死心地又认真翻看了一遍合同。
合同还是之前那份合同，最后面也是自己的签字落款，那究竟是谁给退的保？
这事闹的，越来越奇怪了。
林牧本想去找妈妈问问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但人走到门口，看着薄毯依稀勾勒出妈妈嶙峋的轮廓，有些话都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呆坐了半晌，才收拾起糟乱的心情，拿了钥匙，走向后山的猪场。
当年，林妈妈带着林牧回到村里，凭着一般人不肯吃的苦，起早贪黑地靠养猪一点点攒下了些积蓄。后来又赶上那几年政策扶持，村里鼓励规模养殖，她心一横，咬牙跑下了贷款，才终于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猪场。
说是猪场，其实也就是一幢稍大些的平房。
林牧刚推开门，臭烘烘的猪屎味便随着发酵后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皱起眉。
现在正是一天日头最盛的时间段，但猪场里的光线还是十分有限。
林牧摸索着找到门后的开关，“啪”一下打开灯。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猪场，却没有惊起任何动静。
屋里被水泥矮墙隔出二十多个猪栏，每个猪栏里都圈养着十几头大肉猪。死掉的那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膘壮的尸体早已僵硬，剩下的那些，虽然还没死，但也大多耷拉着脑袋，蜷缩在角落，估计坚持不了多久。
这批猪都已经养了三个多月，要是没发猪瘟，再有个把月就该出栏了，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准能卖个好价钱。
但现在……
林牧无措地抓了把头发。
也许是猪圈里太闷热了，他觉得心口像是压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只站了一小会，整个人已经汗流浃背。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他翻出妈妈的电话薄，找到同大队其他养殖户的电话，先是跟大伯关系要好的刘叔家。
“喂，刘叔。”
“哪位？”
“是我，桂二嫂家的，林牧。”
林妈妈闺名单一个桂字，因为林牧他爸在家里排行老二，附近的乡亲都叫她桂二嫂。
对方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牧伢子啊，什么事？”
“我就是想问问，您去年是不是跟我家一起买的那个养殖险？保险公司赔了没？”
刘叔一听是这个事，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快别提了！我们也正为这事发愁呢，保险公司不是说都赔不了？”
顿了顿，他突然扬声问道：“难道你家的能赔？”
“没、没呢，”林牧怕对方误会，连忙解释，“我这才刚回来，不了解情况，就想先跟您打听一下，那个退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知道这事？”刘叔十分诧异。
林牧被反问得一头雾水。
刘叔解释道：“当初保险公司的人说，上面出了个新政策，只要在规定期限内办退保，就能双倍返还已交的保费！我们大队里买了保险的，几乎家家都签字退了。”
“我没签。”
“那可能是你妈签的字吧，反正集体签字的时候，我看到她也在场。”
林牧：“怎么可能？”
这事他妈都没跟他提过一个字。
“有什么不可能，你问问你妈不就知道了？”
林牧不解道：“可买了保险哪有退的道理？这不合规矩吧！”
刘叔嗐了一声：“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大家都这样，你要不跟着一起，第二年他就不卖你保险了。”
林牧有些生气上头：“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那能怎么办？”刘叔认命地叹了口气，“人家那么大个保险公司，我们小老百姓，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
“我劝你啊，也别瞎折腾了，照顾好你妈就行了。”
林牧：“……”
保险公司可不就是拿捏了你们这种心理，才敢肆意妄为！
然而不等他开口多说什么，刘叔那边似乎有什么急事，匆匆忙挂了电话。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