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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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林牧打开电脑，一头扎进县农业局的官网，开始大海捞针。
他想看看有没有灾害补贴、救助政策之类的文件。
但逐字逐句地看完近五年的所有公文，找到的文件要么已经过时多年，要么家里的情况根本不符合上面的规定，最后他一无所获地关掉电脑。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疲惫和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林牧淹没。
就在这时，林牧突然听到有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在自家门口歇了火，紧接着，一个粗犷的嗓门在楼下大喊道：
“有人在家吗？”
又是谁来了？
这一天天的，简直没完没了。
林牧不耐烦地从窗户探出头望向楼下。
只见个身材精瘦的秃头男人跨着辆摩托，正鼠头鼠脑地四处张望。
“你找谁？”林牧问。
那男人闻声抬头，见是个还带着学生气的后生伢子，问道：“我找你妈，桂二嫂在不在？”
我还找你妈呢！林牧没好气回他：“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男人道：“我是来找你家做生意的，你开门先，进去跟你说。”
平时桂二嫂在家里除了养猪之外，也会养些鸡鸭来补贴家用，十里八乡有许多熟客。
林牧闻言也没多想，只当对方是来买鸡鸭的，下了楼，打开门。
男人迎了上来，客气递烟。
“谢谢。”林牧不会抽烟，摆手婉拒，问他，“你是要买蛋，还是要买鸡鸭？”
男人却摇头：“我不是来买鸡鸭的。”
林牧疑惑地看着男人，男人又道：“我还是找你妈说吧，人在里屋？”
说着人就要往里屋走。
林牧赶忙拦住他：“到底什么事？”
“你这伢子！”男人确定四下无人，才终于说道：“我是来收猪的。”
“收猪？”林牧一愣。
现在村里正闹非洲猪瘟，连杀猪的都唯恐避之不及，哪个正经猪贩子会在这时候上赶着触霉头？
“这个价。”男人说着，比了两根手指头。
“什么意思？”林牧问。
“两百，”男人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索性直接挑明了，“反正你家的死猪也卖不出去，给我，两百一头，我都收了。”
原来是专收瘟猪病猪的猪贩子！
林牧一开始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然而听到对方这么一说，顿时态度更冷了，质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
“嗨，这十里八乡的，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得住人？再说了，全县都发猪瘟，就你家能逃过去？”男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就说你能不能拿主意吧！二百块，我就出这个价，死的病的全包了，现钱结账。卖给我，你们多少能挽回点损失，还省事，不然烂在栏里臭烘烘的，闹心！”
男人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猪场里眼下还剩下一百多头猪，若是按他开的价，两百一头全卖了，拢共能收回三万多块钱。
不多不少，刚好差不多够还欠饲料商的账。
这催饲料账的上午走，收瘟猪的下午来，这俩真像是串通好似的。
男人见林牧不说话，连忙又打包票：“你放一百个心，从我手上出的猪，肯定查不到你家头上。”
男人像是处处为林牧考虑，他心里几乎都要动摇了，但转念一想，如果这些瘟猪流入市场，到时候吃出人命来……
林牧简直不敢细想。
他心一沉，拒绝道：“这猪我家不卖，你快走吧。”
男人没想到林牧油盐不进，有人上赶着送钱都不要，啐了口道：“你这后生伢子，真是读书读傻了！现在我还能出两百一头收你的猪，过两天都臭栏里，可就一毛钱都没有了！”
“那也是我家的事，再不走我就报警了！”林牧拉着个脸，把男人往门外推。
男人心里气不过，但也拿林牧没招，骂骂咧咧骑着摩托车走了。
林牧重重关上门。
声音惊动了卧室里的桂二嫂：“牧牧，刚才谁来了？”
林牧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妈，刚才来了个收猪的。”
“收猪？这当口？”桂二嫂也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开什么价？”
“两百一头，说死的病的全都要，结现钱。”他沉默了一瞬，才带着点忐忑，把后半句话说完，“但我……我没答应。”
话一说出口，他反而觉得心口一松。
卧室里陷入了沉默。
只有窗外后山传来的布谷鸟叫声，一声接一声，“布咕——布咕——”
“妈……”林牧忍不住开口，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良久，桂二嫂终于语气坚定地缓缓开口：“牧牧，你做得对！这猪，我们不能卖！”
正说着，一阵拖拉机的轰鸣由远及近，最后在家门口停了下来。
“家里有人吗？”有人扬声喊道。
林牧应了一声，快步走出门。
只见外面停着两辆老旧的手扶拖拉机，正“突突”地冒着黑烟，车斗里站着几个穿着白色连体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人，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个穿常服的中年男人跳下车，上下打量林牧：“桂二嫂人呢？你是她崽？”
林牧点头：“我妈身体不太舒服，在屋里歇着。”
男人说道：“哦，我是村委会的老陈，之前给你打过电话的。”
林牧连忙客气道：“陈叔，屋里坐。”
陈叔摆了摆手，没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不打扰你妈休息了，你直接带我们去猪场看看吧。”
林牧领着他们绕到后山猪场去。
拖拉机缓缓开进猪场前坪，那几个工作人员利落地跳下车。有人迅速拉起明黄色的警戒带，将猪场入口隔离开来。其余人两两一组，沉默而高效地将那些死猪逐一装进黄色密封袋，又合力抬上车斗。
林牧问陈叔：“这些猪准备埋哪里去？”
“省里来的专家说，得拖到山里头去。”陈叔抹了把汗，语气也很无奈。
他们这离花溪太近了，就地掩埋可能会导致渗漏，进一步污染水源，唯有拖到深山里进行深坑掩埋是最高效、简单的办法。
林牧点点头不再说话，沉默地看着工作人员处理完一切，跟着坐上拖拉机。
一路颠簸着驶向深山，拖拉机最终在一片远离村落、树木稀疏的坡地上停下来。
现场早已拉起了警戒线，三三两两的村民围在外面。
林牧高中开始就常年在外面读书，放假回家也很少出门，和村里人多半只是面熟，叫不上名来。
他怕认不得人尴尬，特意找了个稍远的地方站着，没想到还是被人先一步认出来。
那人嗓门洪亮：“牧伢子，你一个大学生跑来凑什么热闹？”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牧这人有点特别，算是个“非典型社恐”。
跟完全陌生的人或者特别熟的亲友，他都能正常交流，可偏偏就是对付不了刘叔这种，说生不生，说熟又不算太熟的长辈。电话里或许还能勉强说上几句，一旦当面锣对面鼓，那股莫名的紧张感就蹭地冒了上来。
他感觉舌头有点不听使唤，磕巴了一下：“刘、刘叔。”
刘叔嘴里叼着烟，眯缝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他。
林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刘叔：“我听你大伯母说，昨天你一个人闷头在家，鼓捣着杀了头猪？”
经年累月的烟臭味扑面而来，林牧被熏得胃里一阵翻腾。
偏偏对方毫无察觉：“现在大学里还教这个？”
这话问得突然又直接，林牧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就移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含糊地应了一声，只想把这话题赶紧糊弄过去。
见他眼神躲闪，刘叔反倒像是嗅出了点什么。
他又凑近半步：“牧伢子，你跟叔说实话，你折腾那病猪，是不是找到什么门路，能从保险公司捞点钱出来？”
带着烟臭味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牧脸上。
“没有的事。”林牧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村里人看着朴实，实际上一个两个都精明着，最擅长把那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串在一起琢磨。林牧挑着这个点在家里杀猪，明眼人一看，多多少少猜到跟非洲猪瘟有关。
林牧倒也不是成心想瞒，主要是这事他自己半点把握都没有。
“我猜也没有。”刘叔见他否认得干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像是信了，又像是压根没往心里去。
他带着点轻蔑道：“村里的那些签了字的大户，都拿保险公司没半点办法，光凭你一个还没出校门的毛头小子，还想从他们牙缝里抠出钱来？”
林牧不置可否。
别人说什么并不重要，也不指望别人在这件事上看得起他。
刚好可以避免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现在只祈祷刘叔说完两句赶紧走。
没想到刘叔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夹着烟朝他虚点了点，话锋一转：“你妈当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供你读那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考出去，还是省城的名牌大学，都以为你是真出息了，能让你妈享清福……”
林牧无语。
这人怎么爹味这么重？
见旁边看热闹的人围了过来，刘叔越说越起劲：
“结果转了一大圈，不还是回来拿这几头死猪没辙？”
“还研究生，真不知道你研究什么，不如早点出来找个稳当工作，你妈也不至于熬得这么辛苦。”
有人附和道：“就是！学什么不好学养猪，家里这几头猪还不够你养的？花那些钱……”
“要我说，牧伢子，你当初就该去考那个什么师范专业，出来当老师多少，像我侄女……”
村民们的话像细密的针，扎得林牧浑身不自在。
但他懒得理，干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刘叔见他无动于衷，戳了戳他肩膀道：“你这伢子，跟你说话呢，听着没？”
林牧掏了掏耳朵：“听着了。”
“老刘，你这话说的可就没意思了！”这时有人突然道，“你家小海要是读了书，你也不至于前两年求爷爷告奶奶，还掏空积蓄花那好几万块钱，才硬把他塞进高速路收费站。”
小海是刘叔的儿子，比林牧小几岁，小时候总像个跟屁虫似的黏在林牧后面跑。只是后来林牧去县城读高中、又去省城上大学，联系才渐渐少了。
这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跟着帮腔：“就是！人家牧伢子好歹是正儿八经考上的大学，没让家里花这种冤枉钱嘞！”
众人一阵哄笑。
刘叔被当面揭短，脸上有点挂不住，拔高了声调：“我家小海那不是读书的料！能一样吗？再说了，花点钱怎么了？现在他在高速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一个月稳稳当当四五千块钱！你们谁家孩子刚出去能有这收入？”
林牧沉默地听着。
他之前就听妈妈提起过，村里不少人家都是这样。孩子念书不行，高中勉强毕业或者没读完，家里就凑上一笔钱，再托点关系，想办法送进高速公路当收费员或者养护工，一个月也能挣个四五千，在村里人看来，这就算端上了铁饭碗，是个极好的着落了。
这边村民们聊的热火朝天，那边警戒线内，两台挖掘机在一名身穿全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调度下，也正热火朝天地挖着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