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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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机效率很快，不到半小时就刨出个大坑。
那名工作人员又指挥另一辆拖拉机过来，“哐”的一声，将满满一车斗生石灰倒入坑底。
扬尘顿时冲天而起，刺鼻的气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林牧被呛得连连干咳。
铺完石灰，一辆辆拖拉机依次上前，有序地将装着瘟猪的密封袋抛进坑中，砸在石灰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噗通声。
每一声都像巨石砸在林牧的胸口，砸得他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后，又有一辆拖拉机拉来一车石灰，铺到那些瘟猪上面。挖掘机挥动着机械臂，将周围的土方推回坑内，反复碾压夯实，直到地面被填平。
尘埃落定。
围观的村民逐渐离开，林牧也准备走，却在一片机器撤离的轰鸣声中，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之前调度全场的那名工作人员正远远朝他挥手。
那人虽然穿着全身防护服，却难掩颀长的身材，只是林牧一时没认出来是谁。
直到对方大步走近，利落地解开防护帽扣、褪下积灰的护目镜，最后一把拉下紧贴着脸的口罩，露出一张淌满汗水的脸庞。
居然是蒋禾川！
早知道他在这里，病理样本就直接交到他手里好了。
又浪费了两百块！
蒋禾川见林牧愣着没反应，在他眼前摆了摆手，被口罩闷得有些沙哑的嗓音依旧温和：“嘿，吓着了？”
林牧这才回过神：“师……师兄。”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突然想起之前陈叔确实提过一嘴“省里来的专家”，当时他心烦意乱，根本没往心里去，难道说的就是蒋禾川？
蒋禾川抬起胳膊，用还算干净的小臂内侧抹了把额角的汗，目光扫过那片刚填平的新土：“铜盆是牧原的对口帮扶乡镇。这次猪瘟波及范围太大，你们县局抽不出人手，就委托我们过来，协助无害化处理这些瘟猪。”
他视线转回林牧脸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问道：“这些，有你家的？”
林牧沉重地点了点头，不知怎地，鼻腔里猛地冲上一股强烈的酸涩，他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另一名工作人员小跑着来到蒋禾川身边，手里递上个蓝色文件夹：“蒋工，这是刚统计完的数字，您签个字，那边催着要报上去！”他利落地翻到需要签字的那一页，顺势递上笔。
蒋禾川目光迅速扫过纸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边处理完，我还得赶去下一个点。”蒋禾川转向林牧，目光落在林牧紧绷的脸上，语气更缓了些：“你们村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事已至此，别一个人硬扛，有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蒋禾川抬手，想拍拍林牧的肩安慰他，但看到自己袖口上沾染的污渍与不明浊物，又收了回去。
林牧低着头，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谢谢师兄。”
陈叔原本已经走远，回头见林牧还在和工作人员聊天，竟也折返过来。
还没等他走近，蒋禾川已随同事钻进路边的皮卡，车子启动，离开了现场。
陈叔目送车子远去后，带着几分疑惑打量林牧：“牧伢子，你认得省里来的专家？”
林牧心里正乱，摇头说：“不认得。”
陈叔若有所思地点头，没再深究，又问他：“对了，你打算几时回学校？”
“还没定。”
家里这些事情，一时半会肯定忙不完，学校又没有什么紧急要干的活，林牧打算在家里待到妈妈病好，把猪瘟的事情处理完毕后再回学校。
“这样啊，那正好。”陈叔笑呵呵说道，“刚才镇长跟我打电话，打算明晚在镇上叫两桌，当面感谢省里面的这些专家领导。”
林牧抬眼，不解地看向陈叔，不明白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陈叔道：“牧伢子，你是农大的正经研究生，有文化、懂礼数，我看你跟那位蒋工，好像也能说上话。明天这顿饭，你一起去。”
林牧昨晚上一宿翻来覆去没怎么合眼，此刻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太阳穴突突地跳，只想赶紧回家蒙头大睡一场，实在是提不起半点精神去应付任何饭局。
但毕竟是村委会的，林牧也不好直接拂了他的邀约。
沉默了片刻，林牧没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终究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哑声应承了下来。
陈叔：“那行，明天下午四点我来接你。”
林牧头昏脑涨地回到家，跟桂二嫂说了声不吃晚饭，连澡也没想着洗，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等到再睁眼时，明晃晃的阳光已经洒满整个窗台。
林牧猛地从床上坐起，抓过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大中午了！
他几乎是跳下床的，噔噔噔冲下楼，看见桂二嫂正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桌上摆好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妈！你怎么不叫我！”林牧嘴里含着牙刷，声音含糊不清。
“我看你睡得沉，这几天累坏了……就想让你多睡一会儿。”桂二嫂转过身，看着儿子瘦削的身体，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林牧胡乱扒完饭，又火急火燎地背着喷雾机去给猪场消毒。
一点数，又死了十几头猪。
事到如今，林牧只祈祷要死的就赶紧死，最好能够让他一次性处理干净。这隔天死几头隔两天又死几头的，简直纯纯折磨人。
给猪场消完毒，林牧看了眼手机，马上到约定的时间点了。
闻着一身的臭味，他一刻不停，急急忙忙去洗了个澡。
这趟回村回得匆忙，没带什么换洗衣服。好在桂二嫂勤俭惯了，林牧高中时期地那些旧衣服她舍不得扔，洗干净后挂在衣柜里整整齐齐。
林牧挑了半天，才找到件勉强看得过去的T恤套上。
他的身材本来就属于偏高瘦的类型，这两天为了家里的事来回奔波，心力交瘁，整个人好像又清减了一圈。这件高中时期的旧衣服，不仅没有显得紧绷，套在身上反而有些空荡荡的，肩线滑落得不太合身，下摆也显得过于宽松。
林牧又抬起胳膊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陈味，好在味道不大。
收拾完毕，刚好等到陈叔开车来接他。
一路上，陈叔再三叮嘱：“牧伢子，一会儿见了面，切记灵泛点儿，嘴巴甜点，你代表的可是我们整个村子，千万要跟省里专家把关系处好。”
林牧惯不会人情世故这一套，陈叔对他委以重任，他心里有些没底，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包间里，有早到的已经落座。
陈叔热络地上前招呼、递烟，林牧跟在后面，默默听着，大致摸清了情况。
坐在主位右边的是镇长，旁边还有其他几个村的村长，以及镇上几家大猪场的老板，只有他一个学生伢子。
林牧很有自知之明地坐在了靠门口的上菜位置。
差不多六点，省里的专家团队才姗姗来迟。
陈叔自告奋勇下楼去接，包间里原本热切期盼的气氛早已熬成了几分焦灼的安静。直到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所有人才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纷纷起身。
蒋禾川一进包间，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直筒裤搭配质地柔软的格纹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鼻梁上依旧加着那副斯文的金丝眼镜，却全然没了之前那种略带距离感的商务范，倒是有一种浸入骨子里的儒雅随和，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中间，简直鹤立鸡群。
林牧随众人起身，张了张嘴想要和蒋禾川打招呼，镇长却已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他热切地同蒋禾川握手，顺势将蒋禾川往主位上引：“蒋工，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辛苦辛苦，快，请上座！”
蒋禾川从容不迫地走向主位，陈叔帮忙拉开椅子。
落座前，蒋禾川目光扫过席间。
林牧捕捉到那若有似无的片刻停顿，也冲蒋禾川笑笑，算是回应。
这时镇长热情招呼大家：“都别干站着了，快坐。”
林牧又跟着众人一同坐下。
镇长兴致颇高，依次向蒋禾川介绍席上的各位。从各位村长到猪场老板，他都能说上几句，唯独轮到林牧时，一时卡住了。
林牧倒也不在意这些。
他甚至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不介绍正好，起码能让自己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
“师弟，好久不见。”没想到蒋禾川却在这时开口。
镇长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蒋禾川轻轻扶了下眼镜：“林牧和我都在农大读过书，算起来，他是我的同门师弟。”
蒋禾川轻飘飘的话语，瞬间让大家的目光集中到林放身上。
惊讶、打量、审视……各种视线交织而来，林牧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
陈叔脸上笑容更盛，仿佛与有荣焉：“牧伢子是我们村里的后生，现在在省城农大读研究生，正儿八经的高材生！”
镇长闻言，顺着蒋禾川的话头：“小伙子一表人才，原来是蒋工的师弟！回头我们加个微信，以后多联系！”
一旁的蒋禾川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那我先把他微信推给您。”
镇长一怔，显然没料到蒋禾川会如此干脆直接。
他刚才那话，更多是出于礼貌性的寒暄，但蒋禾川已经这么说了，也不好推辞，只得一边笑着连声说“好，好”，一边略显匆忙地解锁手机，点开微信。
“推给您了。”蒋禾川操作完手机，又叮嘱林牧：“师弟，记得以后要多跟镇长汇报工作，尤其是猪场的情况。”
没过几秒钟，林牧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果然亮了起来，微信弹出一条新的好友验证消息。
点开一看，头像是一张镇长穿着白衬衫的标准证件照。
林牧不敢怠慢，赶紧通过了。
镇长端起酒杯：“首先，我代表铜盆镇，万分感谢蒋工和各位省里来的专家老师！你们不辞辛苦，大老远跑来指导，实实在在为我们解决了这天大的难题！这杯酒，我敬各位专家、各位老师！”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端杯起身。
林牧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晃晃荡荡都快要溢出来了，浓郁的酒气直冲鼻腔，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他酒量差得要命，属于沾杯就上脸的那一类。
但陈叔正对着他一个劲使眼色。
他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举杯，这时只听蒋禾川缓缓开口：“因为下午我们团队一直在处理上游村的事情，不得已迟到了。这杯酒，应该我们敬大家。”
他稍作停顿后，举起茶杯，目光诚恳地扫视众人，略有些歉意道：“不过实在抱歉，实验室里还有一批紧急样本等着我去处理，后续报告也得连夜整理出来，我可能今晚就得赶回星城，不便饮酒，还请各位允许我以茶代酒，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蒋禾川一番话，既全了礼数，又体谅了众人，大家反倒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毕竟现在上头管得严，虽然是正常的商务宴请，但该守的纪律还是得守，不该踩的红线决不能踩。
镇长从善如流，笑着点头，顺势招呼道：“既然蒋工这边工作要紧，不方便饮酒，那咱们大家就都随意点！来，吃菜，吃菜。”
这话一出，大家伙不再绷着那股非要喝酒的劲儿，喝酒喝茶都随意起来，饭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络。
林牧的窘迫和尴尬稍散了些。
他忍不住飞快地抬眼，望向主位上的蒋禾川。
蒋禾川正含笑和镇长聊着什么，两人轻轻碰杯，镇长脸上笑容更胜。
林牧看着那副相谈甚欢的场景，心里刚涌起的那点感激，莫名凉了一半，他赌气似地撇了下嘴，干脆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桌上的菜肴来。
席间茶过三巡。
镇长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振动起来。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屏幕，原本笑呵呵的表情收敛了些，略带歉意地朝蒋禾川和其他人点了点头，随即侧身接起电话。
“喂？……是我……什么？现在？”他压低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急促，眉头不自觉地拧紧，“……行，行，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镇长脸上已没了方才的闲适，有些歉意对蒋禾川道：“蒋工，实在对不住，镇上突然出了点急事，必须得我过去处理一下。您看这……实在是不好意思。”
蒋禾川立刻放下筷子，表示理解地点头：“工作要紧，您忙您的，下次有机会再聚。”
“哎，好好，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镇长连连致歉，又对旁边的人嘱咐了两句，便拿起外套，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包间。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