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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就是个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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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陆禾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他下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茫然,“什么记得?记得什么?”
旁边有几个学生正嘻嘻哈哈地用手接着屋檐滴落的雨水。
沈漾川快步跟上陆禾的脚步,试图说得更明白些,声音因急切而有些磕绊:“就是……就是之前啊。我们……我们好像见过。”
陆禾闻言,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拉开了点距离,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了,还带着点礼貌的疏离:“我认识你?沈同学,你……应该是记错人了吧?”
说着,两人已经走回了教室门口。离上课还有一会儿,沈漾川仿佛被陆禾那句果断的“不认识”打击到了。
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默不作声地耷拉着脑袋,蔫蔫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早上买的那瓶橙子味汽水,这是他想给陆禾的投身契。
“他是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沈漾川心里有些闷闷的,“得想个办法让他记起来才行。”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恰好看见陆禾并没有立刻进教室,而是独自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安静地望着楼下学校里那片不小的人工湖,侧影在蒙蒙雨丝中显得有些模糊。
沈漾川眼睛一亮,瞬间有了主意。
他站起身,走过去,状似随意地靠在陆禾身边的栏杆上,伸手指了指前方那片湖面。
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开口:“陆禾,你喜欢湖吗?”他没等陆禾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不喜欢。我之前……还在一个类似的湖边差点淹死呢!幸好当时有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跳下去把我给捞了上来。”
对了,他还受过伤,就在...沈漾川的眼睛偷偷瞥到陆禾的领口。
陆禾的目光依旧落在湖面上,闻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我不喜欢湖,沈同学。我讨厌它,至于你说的那个少年,我也不认识。”
见自己这么明显的暗示都没能唤起对方的记忆,沈漾川心里有点急。
他咬了咬牙,从裤兜里掏出那根被他攥得有点变形的火腿肠,继续试探道:“对了……我记得之前,城东那个老池塘边上,是不是有只特别凶的流浪小橘猫来着?”
听到这话,陆禾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了他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和极淡的兴趣:“你也去那边喂过小橘吗?沈同学。”
他的语气稍微活络了一点,“它可凶了,戒备心特别强,几乎从来不搭理我,喂了它好几次火腿肠都没用。”
看到陆禾终于对自己的话产生了反应,虽然方向完全跑偏,沈漾川心里还是偷偷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他强压下那点小小的得意,故作平淡地移开视线,含糊其辞:“没有……我只是,听别人说起过。”
叮铃铃——!
上课铃声急促地响起,打断了走廊上所有的闲谈和玩闹。陆禾和沈漾川随着人流回到了教室。
刚坐下,前面的江海就偷偷摸摸转过身,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八卦和求知欲:“喂,陆禾,透露一下呗?你到底怎么把沈大少给‘勾搭’上的?教教我呗,我最近……”
陆禾正咬着笔杆,闻言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扔出一句:“咋?你想去卖屁股?”
一旁的沈漾川听得清清楚楚,耳根瞬间烧得通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江海则是一脸真挚的焦急,连忙摆手:“不是啦!我是……我是喜欢上一个女生,文科班的!就想取取经!”
“大胆去表白呗,还能有什么窍门。”陆禾稍微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戏谑的笑意,“不过失败了可别怪我。”
“高中这么重要的时间,还光想着谈恋爱呢?”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冷不丁地从两人身后响起。
生物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他们旁边,来了个人赃并获。
江海吓得一缩脖子,火速把头转了回去,假装认真看书。
陆禾则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关:“老师,这叫劳逸结合嘛……”
生物老师扶了扶眼镜,语重心长地看着陆禾:“陆同学,好好听讲。
理科的进度和深度和文科不一样,你们刚转来,跟上是需要花大力气的,别一开始就松懈了。”
陆禾乖巧地点了点头:“明白了,老师。”
而一旁的沈漾川,此刻已经把头埋进了桌子。上午五节课,前两节他沉浸在“如何让陆禾想起自己”的世纪难题里,后三节则彻底败给了困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乌云低垂,空气闷热潮湿,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陆禾似乎并没太把老师的提醒放在心上,没过多久又和前面的江海小声嘀咕起来,传授着他那套听起来就不太靠谱的“追求心得”。
两人你说我笑的,偶尔还伴有江海恍然大悟的惊叹声。
这画面落在偶然惊醒的沈漾川眼里,让他莫名觉得牙痒痒,心里堵得慌。
中午放学铃一响,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去食堂。沈漾川眼看机会来了,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备好的雨伞,几步跟上了正要往外走的陆禾。
果然,陆禾正站在教室门口,望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丝,微微蹙着眉,显然在纠结该怎么冒雨去食堂。
他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顺路的熟人蹭伞。
恰在此时,沈漾川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恰到好处地将两人一同笼罩在内。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随意:“陆禾,雨挺大的,一起去食堂呗?”
陆禾见状,有人自然再好不过,便也没拒绝,从善如流地钻进了伞下:“谢了,走吧,沈同学。”
细雨敲打着伞面,发出沙沙的轻响。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被风雨打落,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好巧不巧地轻轻落在了他们的伞顶上。
沈漾川微微侧过头,就能看到陆禾近在咫尺的侧脸。雨水带来的微凉气息里,似乎混着一丝极淡的、来自对方身上的清爽皂角香。
陆禾的头发看起来细软,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鼻梁挺直,睫毛很长,此刻正微微垂着,目光落在前方湿漉漉的地面上。他的皮肤很白,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干净。
沈漾川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陆禾矮矮的,才到自己的鼻头……长得还挺帅的……”
陆禾走在伞下,心里那点隐约的不安感。
沈漾川这个傻子莫名靠近,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还有此刻过分贴近的距离,都透着一股刻意的味道。
他早就听说过,平时的沈漾川是出了名的惜字如金,对谁都爱答不理。
可今天呢?跟自己说的话,恐怕比他一星期说的都多。这太反常了。
一旁的沈漾川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日期在他脑中越来越清晰——去年的9月20号。
冲动之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悄悄揽住了陆禾的肩膀。
手掌下的肩膀比看起来还要清瘦,单薄得能清晰地摸到骨头的轮廓。
陆禾身体猛地一僵,一脸错愕地转头看向沈漾川,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警惕。
但外面雨势正大,他被困在这方小小的伞下,一时竟无法挣脱。
“这家伙……是想趁机揩油吗?”一个荒谬又令人不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让陆禾的眉头皱得更紧。
沈漾川却全然未觉,脑海里全是那个湿漉漉的、模糊却又无比重要的身影。
他太想让陆禾记起来了,这股执念甚至让他忘记了昨天陆禾那句冰冷的“神经病”。
在快走到食堂门口时,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从口袋里掏出那根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火腿肠,硬塞进陆禾手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陆禾,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去年9月20号,城东那个荒废的池塘……”
“9月20号”、“城东的池塘”——刹那间,尖锐的刹车声、冰冷的湖水、无尽的恐慌……那些被死死压抑的画面和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的理智。
陆禾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把挥开沈漾川的手,力道之大,让沈漾川踉跄了一下,雨伞都歪了。
“你干什么啊?!”陆禾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里面充满了极大的恐慌和无法理解的愤怒。
“拿开!我没印象!我对什么湖啊水啊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这个疯子!离我远点!”
他失控的怒吼在雨声中格外刺耳,周围赶往食堂的学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伞下对峙的两人。
陆禾大口喘着气,胸腔像风箱一样拉扯着,他自己也被这剧烈的反应惊到了。
他看着沈漾川脸上那瞬间凝固的错愕和受伤,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只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然后,他猛地低下头,像是无法再多待一秒,毫不犹豫地钻出雨伞,一头冲进密集的雨幕中,朝着教学楼的方向飞快地跑远了,单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帘里。
沈漾川彻底僵在了原地,雨水顺着倾斜的伞沿滴落,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呆呆地看着陆禾消失的方向,又缓缓低下头,看着那根被挥落在地、已经沾满了泥水的火腿肠。
震惊、铺天盖地的愧疚、还有巨大的困惑……种种情绪沉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日期,一个地点,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近乎创伤性的反应。
他慢慢地、几乎是机械地弯下腰,捡起那根脏掉的火腿肠,紧紧攥在手心里。
冰凉的雨水和泥泞的触感从指缝间传来,他却仿佛毫无知觉,只是死死地攥着。
直到这一刻,沈漾川才猛然意识到,陆禾并非简单地“忘记”了那段过往。
他自己冒失的触碰,差一点就引爆了一颗炸弹。
一股冰冷的后怕攫住了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打起伞,朝着陆禾逃离的方向追了回去,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也浑然不觉。
他一边跑,一边喃喃自语,声音被雨声吞没:“那天……那天你身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陆禾冲回教室时,头发和衣服都在滴水,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径直走到小王老师的办公桌前,声音有些发颤:“王老师,我衣服湿透了,想请假回家换一身。”
小王姐很爽快地拿了假条,但抬头看见陆禾失魂落魄、眼神涣散的模样,忍不住关切地问了一句:“陆禾,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此时的陆禾实在挤不出任何笑容,甚至连抬头对视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不断滴水的衣角,含糊地应付:“没事……王老师,就是淋了雨,有点冷。”
沈漾川偷偷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借着墙壁上装饰镜的反光,他清晰地看到了陆禾那张脸——近乎死寂的空洞。
恰好这时,吃饭速度极快的江海已经回来了。
沈漾川一把将手中的伞塞进江海手里,语气急促地低声嘱咐:“待会儿想办法把这伞给陆禾,就说是你的。记住,千万别提是我给的!”
说完,他就像个逃兵一样,迅速躲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深知自己闯下大祸的他,此刻根本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陆禾。他用冷水狠狠地冲了把脸,冰冷的水流暂时压下了脸上的燥热。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水珠、眼神慌乱又懊悔的自己,一种无力的沮丧感席卷而来。
“我真是……一点都不长记性……”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语,“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外面的江海虽然摸不着头脑,但看着沈漾川那副手足无措、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探头瞥了一眼办公室里状态明显不对的陆禾,立刻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陆禾拿到假条,麻木地走出办公室,对周围同学投来的关切目光和问候置若罔闻。
他想回去睡一觉。“好累啊。”
江海瞅准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去,直接把伞塞进陆禾手里,然后不等他反应,转身就跑,只留下一句:“这伞借你啊陆禾!记得还我!”
浑浑噩噩的陆禾下意识地接住了伞,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撑开伞,慢慢地走下楼,身影消失在通往校门的雨幕中,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沈漾川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怎么也想不通陆禾为何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他想起陆禾最后看向他时,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夹杂着恐慌和泪光的痕迹,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传来一阵清晰的抽痛。
不知为何,他就是为那个看似开朗活泼的少年感到一阵阵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