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军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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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七日的操场，晨雾还没散尽，军号声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漓江大学的宁静。沈叩站在文学系的队伍里，浅灰蓝色的长发用一根灰蓝色的皮筋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一吹，贴在颈侧，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他穿着不太合身的迷彩服，领口被他悄悄折了两折，显得有些局促。
“都给我站好了！”教官的吼声像石子投入水中，激起一片骚动。沈叩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的队伍——绘画系的新生就站在三米外，队列最前排的那个男生，个子很高，黑色的长发同样用一根灰蓝色的皮筋扎着，只是比沈叩的扎得更紧些，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一点眉骨。
是桑岁。
沈叩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画笔轻轻戳了一下。他看到桑岁站得笔直，肩膀宽阔，迷彩服穿在他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利落。银色的助听器在晨光里闪着微光，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努力分辨教官的口令，深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初见时的傲慢，多了几分专注。
“那个混血小子，出列！”教官的声音突然响起，沈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他慌忙往前走了一步，浅灰色的头发随着动作晃动，灰蓝色的皮筋在发间格外显眼。
“站军姿要挺胸抬头！你这软绵绵的样子，像没长骨头！”教官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跟绘画系那个桑岁学学！人家虽然戴助听器，站姿比你标准十倍！”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沈叩的脸瞬间涨红，像被夕阳染过。他下意识地看向桑岁，却发现桑岁也在看他，深棕色的眼睛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四目相对的瞬间，沈叩像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耳尖却烫得厉害。
午休时，沈叩抱着饭盒，躲到了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树影斑驳地落在他的饭盒上，他刚扒了两口饭，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桑岁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画筒，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灰蓝色的皮筋在发间晃动。
“这里有人吗？”桑岁的声音比初见时清晰些，大概是戴了助听器，说话时嘴唇动得幅度不大，却字字分明。
沈叩摇摇头，往旁边挪了挪。桑岁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他打开饭盒，里面是糖醋排骨，挑葱的动作和那天在食堂一样，偏执又认真，指尖捏着细小的葱丝，像在夹起一根脆弱的琴弦。
“你也用灰蓝色皮筋。”桑岁忽然开口，视线落在沈叩的发尾，“我以为只有我用这种颜色。”
沈叩的手指微微一颤，米饭差点掉在地上。“在家附近的文具店买的，”他轻声说，“觉得颜色像雨后的天空。”
“我也是。”桑岁挑葱的手顿了顿，深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美术用品店老板说，这颜色适合画漓江的水。”
沈叩想起他画里的青灰色江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是很像。”
那天的午休，他们没再说太多话，只是并排坐着，听着风吹过香樟树叶的声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的手背上，像撒了一层碎金。沈叩偷偷看着桑岁挑葱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有点冷的男生，其实也没那么难接近。
军训第五天，天空突然变脸，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蔓延了整个天空。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操场上，溅起一片水花。
“都给我在雨里站好！”教官的吼声在雨里显得有些模糊，“这点雨算什么？军人就要经得起风雨！”
沈叩很快就觉得冷了。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迷彩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壳。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雨声变成了嗡嗡的轰鸣，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知道，那是情绪要失控的前兆——双相情感障碍像个藏在身体里的魔鬼，平时蛰伏着，一旦遇到刺激，就会猛地窜出来，把他拖进情绪的深渊。
“沈叩，你没事吧？”旁边的林舟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脸色好差，嘴唇都白了。”
沈叩摇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那股熟悉的窒息感正从胸口涌上来，像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海里。世界在他眼前旋转，耳边的雨声、教官的吼声、同学的抱怨声，全都变成了尖锐的噪音，刺得他头痛欲裂。
“我去下厕所。”沈叩低声对林舟说，声音轻得像羽毛。没等林舟回应，他就转身，跌跌撞撞地往操场边缘的小树林跑去。
他躲在一棵粗壮的香樟树后，身体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浅灰蓝色的长发散开，遮住了他的脸。他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着伤口。
“为什么又这样……”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哭腔。双相情感障碍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连林舟都不知道。他害怕别人知道后异样的眼光，害怕被当成怪物，所以总是小心翼翼地隐藏，像在心上筑起一道高墙。
雨越下越大，沈叩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窖。就在这时，一把伞突然出现在他的头顶，挡住了冰冷的雨水。他抬起头，看到桑岁正站在他面前，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灰蓝色的皮筋松了些，发尾在风里晃动。他手里拿着一把军绿色的伞，另一只手拿着一件迷彩外套。
“你怎么在这？”桑岁的声音带着点急切，他蹲下身，把外套披在沈叩身上，“林舟说你不舒服，我找了你半天。”
沈叩愣住了，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他别过脸，不想让桑岁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我没事……”他哽咽着说，“就是有点冷。”
桑岁没说话，只是把伞往他这边倾斜了些，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雨里。他伸出手，用手语比划着：“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务室。”
沈叩看着他的手势，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动作虽然有些生涩，却带着真诚。他摇了摇头，也用手语比划：“不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桑岁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深棕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没再坚持，只是在他身边坐下，把伞往两人中间挪了挪，沉默地陪着他。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却意外地让人安心。
过了很久，沈叩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看到桑岁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黑色的长发滴着水，却毫不在意。“谢谢你。”他轻声说，声音还有点沙哑。
桑岁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好。”他顿了顿，又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但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听。”
沈叩的心里忽然一暖，像被阳光晒透了。他看着桑岁深棕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异样，没有同情，只有理解，像在说“我懂你”。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有双相情感障碍，有时候会突然情绪失控……”
桑岁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病。我姑姑也有，她现在过得很好。”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这不是你的错，也不可怕。”
沈叩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是因为感动。在这个陌生的校园里，有人愿意这样温柔地对待他的秘密，愿意接纳他的不完美，这让他觉得，心上的那道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雨停的时候，桑岁把伞塞到沈叩手里：“拿着吧，别再淋雨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我先回队伍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着。”
沈叩点点头，看着桑岁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他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桑岁体温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自从暴雨那天之后，沈叩和桑岁的关系近了些。虽然还是算不上熟络，但在操场、食堂、校园的小路上遇到时，会互相打招呼，有时还会用手语比划几句。
军训过半时，学校要举行“新生风采展”，每个院系都要出节目。绘画系报了一个手语表演，桑岁被选为领舞。午休时，他经常拿着手语手册，在香樟树下练习。
沈叩路过时，会停下脚步，看他练习。桑岁的手势有点僵硬，像在画速写，少了些柔和。“这里应该这样。”沈叩忍不住开口，走到他面前，举起手，指尖在空气里划出流畅的弧度，“手腕要放松，像这样。”
桑岁看着他的手势，眼睛亮了亮。“你教我？”他用手语比划着，带着点期待。
沈叩笑了笑，点了点头。于是，每天午休，香樟树下就多了两个用手语交流的身影。沈叩耐心地教，桑岁认真地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温暖而美好。
“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桑岁举起手，比划着一个复杂的手势。
“是‘朋友’的意思。”沈叩解释道，“你看，像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桑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他看着沈叩，认真地比划着“朋友”的手势。沈叩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也回了一个“朋友”的手势。
那天下午，桑岁把一幅画送给了沈叩。画的是香樟树下，两个男生在用手语交流，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一层金粉。画的右下角，用凌厉的字迹写着两个字：朋友。
沈叩看着那幅画，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自己和桑岁，已经是朋友了。
军训最后一天，天气格外晴朗。操场上彩旗飘扬，各院系的新生穿着整齐的迷彩服，举行军训汇演。沈叩站在文学系的队伍里，浅灰蓝色的长发用灰蓝色的皮筋扎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汇演结束后，大家互相拍照留念。林舟拉着沈叩要合影，沈叩却在人群里找桑岁的身影。他看到桑岁站在绘画系的队伍里，被同学们围着，黑色的长发用灰蓝色的皮筋扎着，脸上带着难得的笑容。
四目相对的瞬间，桑岁朝他挥了挥手。沈叩也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天晚上，沈叩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看着桑岁送他的那幅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拿出一张纸，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写下一行字：
“淋湿的雨季在对视的片刻突然放晴。”
写完之后，他把纸小心翼翼地夹进了《局外人》里。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书页上，温柔而安静。沈叩知道，这个九月，因为有了桑岁这个朋友，变得格外温暖。而他和桑岁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