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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亚非拉”的泡泡糖与撕开的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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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寒意悄然褪去，窗外的枯枝不知何时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又是一个春天悄然而至，带着泥土复苏的气息和万物萌动的生机。然而，我似乎还沉浸在某种“冬眠”的状态里，被厚重的书本和高考的压力包裹着，对窗外的春意有些迟钝。
新的同桌叫陶晏。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在一群捂了一冬天、略显苍白的女生中格外显眼。性格也像她的肤色一样，带着阳光般的活力，大大咧咧，笑声爽朗。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亚非拉”，她非但不恼，反而乐呵呵地应着，说这名字够响亮，有国际范儿。她想走美术生的路子，画画得不错，课本空白处、草稿纸上，常常留下她信手拈来的速写，人物、景物都栩栩如生。可惜，除了美术，其他科目的成绩就有点“惨不忍睹”了，尤其是数学，用她自己的话说，“跟天书似的”。
陶晏的出现，总是不经意地撩动我心底一根沉寂的弦，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杜娜。不知道是冥冥中所谓的神秘四维空间在作祟，还是青春少女本身就有某些惊人的共性，在陶晏身上，我总能捕捉到一些杜娜的影子。也许是某个瞬间低头抿嘴的神态，也许是画画时专注的侧影，甚至是不经意甩动马尾辫的弧度……这些细微的相似之处，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常常激起一阵莫名的涟漪，让我异常兴奋，仿佛抓住了什么失落的碎片；但紧接着，更深的紧张和压抑感又会席卷而来，像冰冷的潮水，提醒我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永远缺席的人。
一天晚自习，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翻书声。陶晏坐在我旁边，嘴里嚼着泡泡糖。她似乎有些烦躁，题目做不出来，就用力地嚼着。突然，“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粉红色的泡泡在她嘴边破裂。这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激动瞬间攫住了我。这声音……像极了记忆深处，杜娜也总喜欢在自习课偷偷嚼泡泡糖，然后故意在我旁边吹破，看我被吓一跳的样子。那清脆的破裂声，曾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游戏，带着点青涩的甜蜜。久违的感觉汹涌而至，像一首尘封已久却突然响起的歌。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某种强烈的期待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陶晏那张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被抓包窘迫的脸。小麦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不是杜娜。期待瞬间落空，巨大的失落感伴随着尖锐的疼痛狠狠扎进心里。一张脸，终究替代不了另一张脸。
“啪！”又一个泡泡在她耳边破裂。
“啪！啪！”接二连三。
那声音不再清脆，此刻听在我耳中，如同战场上接连爆炸的重磅炸弹，每一次爆响都精准地炸在我心口最脆弱的地方，揪心地疼。杜娜躺在病床上缠满绷带的脸，刺耳的刹车声，混乱的哭喊……那些刻意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要吃滚出去吃！”我猛地转头，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而凶狠的语气对她低吼道。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烦躁，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陶晏被我吼得一愣，嚼泡泡糖的动作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前排几个同学也被惊动，疑惑地回过头来。陶晏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迅速转为羞恼，小麦色的脸颊涨得通红。
“我喜欢在这儿吃！”她毫不示弱地顶回来，声音也拔高了，带着明显的挑衅，“关——你——屁——事！”
空气瞬间凝固。我们俩怒目而视，像两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最终，谁也没再理谁，各自扭过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了剩下的晚自习时间。只有那泡泡糖的甜腻气味，固执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莫晓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突然出现，死缠烂磨地非要拉我去春游。“憋坏了吧？蓝枫！出去透透气，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比你在教室里发霉强一百倍！就我们几个，都是熟人，放松放松！”他拍着胸脯保证名单上都是“靠谱”的人。
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加上心里也确实烦闷，我勉强答应下来。然而，当我在校门口集合点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小麦色身影时，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莫晓！”我一把将他拽到旁边，压低声音质问，“怎么有她？”我朝陶晏的方向努了努嘴。
莫晓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打着哈哈：“哎呀，人多热闹嘛！多个女生好玩些，亚非拉性格多好，有她在气氛活跃！”
“好玩？”我冷笑，“丑话说在前面，有她在，你可别指望我给她好脸色！更别想我搭理她！”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
“宝气！”一个清脆又带着冷意的声音插了进来。陶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着双臂，斜睨着我，“少自作多情了！谁稀罕你理？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的话像针一样刺过来。我本来心里就憋着火，被她一激，更是火上浇油。“对头！是我自作多情！”我冲着莫晓吼道，声音带着怒意，“我不去了！祝你们玩得开心！”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吓谁呀！”陶晏尖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充满了嘲讽，“哈挫挫的！莫晓，我早跟你说了，这种‘大人物’我们可请不起！人家多尊贵啊？一会儿要是路上颠簸一下，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我们两个就是把脑袋搭上，怕都赔不起哦！”
“意外”……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地烫在我心底最深的伤疤上！杜娜躺在血泊中的画面，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医院走廊消毒水混合着血腥的气味……所有刻意遗忘的痛苦记忆，被陶晏这句无心的嘲讽，血淋淋地撕开！剧烈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猛地转身，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陶晏嘶吼，“你妈才出意外呢！！！”
吼声在空旷的校门口回荡，震得树叶都似乎颤了颤。我看见陶晏的身体猛地一抖，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脸上所有的嘲讽和尖刻瞬间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深切的、被刺伤的痛楚。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瞪大的眼眶里滚落下来，划过她小麦色的脸颊。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头一悸。然后，她猛地一转身，像只受伤的小鹿，飞快地跑开了。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刚才的暴怒被巨大的懊悔和痛苦取代。
“蓝枫！你怎么回事？！”莫晓也生气了，冲到我面前，用力推了我一把，“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女生过不去！至于吗你？发什么疯！”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可是……”我痛苦地咽了咽口水，“我忘不了杜娜那事儿……她刚才的话……”
“你就只知道你自己的感受！”莫晓打断我，语气带着失望和责备，“好好的一次春游，全让你一个人搅和了！你有想过陶晏的感受吗？她招你惹你了？”
“她能有什么感受？没心没肺的！”我下意识地反驳，心里却虚得厉害。
“说到这，”莫晓看着我，眼神变得复杂，“你小子可比别人差远了！告诉你，陶晏……她是个孤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她父母……很多年前，就在一次车祸中……都没了。她是跟着她奶奶长大的。你说，这心病……不比你的痛？可你看看人家，一天天嘻嘻哈哈，比谁都开朗！你倒好，往人家心口最痛的地方捅刀子！”
“什么？！”我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真的吗？莫晓，你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这事儿班上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听老班提过一次。”莫晓叹了口气，“现在后悔了吧？话有多伤人，你自己清楚。”
后悔？何止是后悔！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竟然用最恶毒的话，去伤害一个被车祸夺走至亲的人……我简直混蛋透顶！
“后悔？后什么悔！”我嘴硬地顶了一句，试图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就在这时，一辆公共汽车“吱嘎”一声刺耳的刹车，在我们面前停住，扬起的灰尘仿佛嘲笑着我的狼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