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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假戏真做的“今晚最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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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机会来了!”一天课间,陶晏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什么‘鸡会’‘鸭会’的!”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陶晏撇撇嘴,“这可是有关韩燕的事哦!不听拉倒,再见!”说完,她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我的心瞬间被提溜到了嗓子眼。有关韩燕?虽然知道这丫头八成又在挖坑,但……万一是真的呢?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等等!……你这人,怎么越来越没有幽默感了!开个玩笑都不行?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什么事?快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陶晏得意地坐回来,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我就知道”的笑容:“得,我还是说了吧,谁叫你是我大哥呢!”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这可是内部消息!学校马上要搞英语周了,每个班得出节目。韩燕她们文娱部那帮人,打算排演一个小品,剧本都写好了,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一个男演员了!”
“男演员?”我心头一跳,隐隐猜到了什么。
“对!一个挺重要的角色,演女主角的弟弟!”陶晏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探照灯,“我跟韩燕推荐了你!你猜怎么着?”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她……怎么说?”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干。
“她没反对!”陶晏兴奋地一拍桌子(引来前排同学不满的回头),赶紧又压低声音,“真的!她当时愣了一下,然后……脸又有点红,但没摇头,也没说不行!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他……行吗?’我就拍着胸脯说‘绝对行!蓝枫那英语口语,杠杠的!比老外还溜!’她听了,就……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这态度,你品,你细品!”陶晏挤眉弄眼,一副“你懂的”表情。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差点跳起来,“我能演什么小品?在台上当木头桩子吗?还是演一棵树?你这不是存心让我出洋相吗?!”一想到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还是在韩燕面前,我就头皮发麻。
“怎么不行?!”陶晏急了,“你英语口语不是年级里都排得上号吗?上次英语角跟外教侃大山,把人家老外都侃晕了!再说了,这小品情节又不复杂,就几句台词,主要靠肢体语言和表情!你平时贫嘴滑舌、挤眉弄眼的功夫呢?拿出来啊!”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
“你就会给我找麻烦!”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
“唉,大哥!”陶晏突然打断我,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遇到点事儿就想往后缩?怂了?这可不是我佩服的大哥!机会送到眼前了,不抓住,以后可别指望我再帮你!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她语速飞快,带着激将。
“以后你多管管你自己吧!”我嘴上硬气,心里却开始动摇。和韩燕一起排练……这诱惑太大了。
“狗咬吕洞宾……”陶晏撇撇嘴,正要继续吐槽,目光忽然越过我,看向教室门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声音也戛然而止。“得,你自己去说吧!”她飞快地丢下这句话,抓起一本书假装看起来。
我下意识地回头。
心脏猛地一停,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韩燕正站在教室门口,微微咬着下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身影。她看到我回头,脸上瞬间又飞起两朵红云,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鼓起勇气,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教室里有些嘈杂,但我的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陶晏……走啦?”她走到我课桌旁,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刚走。”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发紧,声音干巴巴的。
“她……她跟你说了吗?”韩燕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头垂得更低了,露出的后颈一片粉红。
“什么?”我明知故问,感觉脸也开始发烫。空气仿佛凝固了。
“……是这么回事,”韩燕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看向我,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恳求和一丝羞怯,“我们班……为英语周排演了一个小品……现在,还缺一个演弟弟的男生……”她的语速很快,像在背诵,“陶晏……她推荐了你……她说你英语口语很好……”她顿了顿,脸颊的红晕更深了,声音也低了下去,“……你……你愿意试试吗?我……我们觉得你挺合适的。”最后这句“我们”,她说得飞快,几乎含混不清。
我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脸颊上那抹动人的红晕,看着她眼中那小心翼翼的期待,之前所有的顾虑、退缩、害怕出丑的念头,瞬间被一种莫名的勇气冲得七零八落。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哦……”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傻气,“我……我怕我不行。”这倒不是完全推脱,是真有点发怵。
“你英语口语不是很好吗?”韩燕急忙说,语气带着点急切,像是怕我拒绝,“陶晏经常提起的!而且……而且这个小品情节并不复杂,弟弟的台词也不算多,主要是和姐姐有些互动……”她越说声音越小,脸也更红了。
看着她着急解释的样子,我心里那点犹豫彻底烟消云散。不就是演个戏吗?蓝枫,你丫平时脸皮不是挺厚的吗?怂什么?!
“那……”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我试试吧。”
“真的?!”韩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脸上的紧张被惊喜取代,绽放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点羞涩的笑容,像初春枝头颤巍巍绽开的第一朵小花,“太好了!就这样说定了!”她的声音轻快了许多,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却已不再那么局促。
那一刻,窗外聒噪的蝉鸣,教室里嘈杂的人声,头顶吭哧作响的老吊扇……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只有她那个带着惊喜和释然的笑容,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了我十七岁那个闷热躁动的夏天里。
排练安排在放学后空出来的音乐教室。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旧钢琴的松香味和青春期特有的、若有似无的汗味。韩燕早早到了,正低头看着剧本,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纸页的边缘。阳光透过蒙尘的窗户,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我推门进去的声响惊动了她,她抬起头,脸上又习惯性地飞起那抹熟悉的红晕,像宣纸上晕开的淡胭脂。
“来了?”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
“嗯。”我点点头,喉咙有点发干,拉开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坐下,尽量离她不远不近。
剧本摊开在膝盖上,油印的墨迹有些模糊。整个小品就三个人物:姐姐、弟弟、姐姐的男朋友。其中一个情节是:姐姐(韩燕饰)瞒着家里偷偷交了男朋友(我班的男生张强饰,人高马大,有点木讷),第一次带回家,结果被突然放学回来的弟弟(我饰)撞个正着。情急之下,姐姐把男朋友藏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用一堆衣物盖住。弟弟吵着要坐沙发休息,姐姐拼命阻拦,两人拉扯间,弟弟一个“不小心”跌坐下去,正好压住了藏着的男朋友,闹剧由此爆发。
情节的关键就在那段拉扯戏。韩燕的文静气质和“林黛玉”般的体态,此刻成了最大的障碍。
“姐!我累死了!让我歇会儿!”我按照剧本,大大咧咧地就要往沙发(用几把椅子拼凑的)上倒。
“不行!小弟!这……我刚整理好的衣物,别给我压坏了!”韩燕饰演的姐姐急忙阻拦,声音又细又急,伸出的手像要拂去花瓣上的露珠,轻轻搭在我胳膊上,那力道,别说阻拦一个“顽劣”的弟弟,连只苍蝇都赶不走。
我象征性地被她“拉”了一下,身体晃都没晃,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噗!”旁边看热闹的陶晏第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
韩燕的脸更红了,窘迫地收回手,小声嘟囔:“我……我才是真不适合演小品啊……”
“Cut!”临时导演(也是文娱部的一个女生)无奈地喊停,“韩燕,你得使劲儿啊!这是你弟弟,一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不是请客吃饭!你得真拦!用力拉!拽住他!”
“可我……”韩燕咬着下唇,眉头微蹙,那副为难又委屈的样子,让人不忍心苛责,“我有点……放不开……”
“哦,我知道了!”我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定是我的问题!这样吧,韩燕,演出时你别把我当人得了!”话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子,这说的什么玩意儿?
“什么?!”韩燕果然瞪大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连旁边的陶晏都忘了笑。
“哦,不!口误!口误!”我赶紧找补,急得抓耳挠腮,“别把我当‘男的’!对!就当我是个女生!你妹妹!这样拉扯起来是不是就没心理负担了?”我豁出去了,为了排练效果,脸皮算什么?说完,我还硬着头皮,模仿着女生娇嗔的样子,捏着嗓子,翘起兰花指,对着空气做了个“美人照镜”的扭捏动作,嘴里还“哎呀”一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韩燕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爆发出一阵极其清脆的笑声,肩膀一耸一耸,像风中摇曳的铃兰。陶晏更是笑得直拍桌子,差点背过气去。
“蓝枫!你……你太有才了!哈哈哈哈!”韩燕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脸颊因为大笑和羞涩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水蜜桃,那双总是笼着薄雾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盛满了笑意,“你还谦虚呢!你这不是很会表演吗?!简直……简直比女生还像女生!”她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无心插柳的“牺牲”,意外地打破了僵局。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韩燕似乎真的放下了某种包袱。再排练时,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多了点“豁出去”的决绝。
“小弟!不许坐!”当我又要往“沙发”上倒时,韩燕饰演的姐姐猛地扑上来,不再是轻飘飘的触碰,而是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带着一股狠劲儿,指甲甚至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掐进了我的肉里!
嘶!真疼!我心里倒抽一口冷气,但更多的是惊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她离我很近,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像是某个牌子的香皂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她因为用力而微微喘息,胸口起伏,脸颊绯红,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此刻正带着焦急和“凶狠”瞪着我,亮得惊人。
“姐!你干嘛呀!我就坐一会儿!”我按照剧本奋力挣扎,这次是真挣扎了。她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我们俩在狭小的“客厅”区域拉扯起来,像两只角力的羚羊。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狂舞。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或者是我自己的?),手臂上被她抓握的地方像烙铁一样发烫。
拉扯中,我瞅准一个“破绽”,脚下故意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嘴里夸张地喊着“哎哟!”,然后像一颗重磅炮弹,结结实实地朝着“沙发”(那几把可怜的椅子,这次排练张强有事没来)砸了下去!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噪声。
“Cut!好!这次好!”导演兴奋地拍手,“有冲突感了!韩燕,对!就是这个劲儿!蓝枫,摔得够实诚!”
韩燕松开手,微微喘着气,脸上红潮未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释放后的轻松和一点点小得意。她看向我,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弧度。
我揉着被她掐得生疼的胳膊,也咧嘴笑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胀又暖。排练场上的灰尘味、汗味、椅子摩擦声,还有她刚才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都成了那个下午最鲜活的记忆。
后来的排练渐入佳境。韩燕越来越“投入”,完全抛开了最初的矜持和羞涩,把姐姐那种又急又气又怕被发现秘密的复杂情绪演得活灵活现。而我,也乐得每次“奋力”挣脱姐姐的手,然后“重重”地跌坐在“男朋友”身上,听着张强在下面龇牙咧嘴的闷哼,心里莫名有种恶作剧般的快感。
正式演出那天终于到了。后台狭窄拥挤,弥漫着化妆品、发胶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我换上了一件借来的、不太合身的格子衬衫,看着镜子里自己抹了点发蜡、显得有点滑稽的头发,手心全是汗。韩燕穿着一条略显宽大的碎花连衣裙(大概是借的她妈妈的),脸上被负责化妆的同学涂了点腮红,显得气色好了很多,但嘴唇抿得紧紧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别紧张,就当底下坐的都是萝卜白菜。”我试图安慰她,声音却有点发飘。
“嗯。”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口起伏,“我……我就是怕把演出搞砸了。”她小声说,眼神里带着真实的焦虑。
灯光暗下,幕布拉开。刺眼的舞台灯光打在身上,台下黑压压一片,只能模糊看到攒动的人头。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台词差点忘光。开场几句磕磕绊绊后,总算找到了点感觉。轮到关键的那场拉扯戏了。
她的力气比排练时更大,指甲隔着衬衫深深陷进我的肉里,带着一种近乎真实的恐慌!她的眼神不再是表演,而是充满了真切的焦急和阻止的决绝!我几乎是被她拖着在走!台下传来几声轻笑。拉扯中,我瞅准时机,脚下故意一绊,身体夸张地向后倒去——但就在即将摔向沙发的瞬间,我犹豫了!这可是正式演出!底下坐着校长老师!万一真把张强压坏了怎么办?或者椅子散了架……后果不堪设想!
就因为这零点几秒的犹豫,我的动作变形了,不再是排练时那种义无反顾的“重摔”,而是变成了一个有点滑稽的、半坐半靠的姿势,轻轻落在了沙发边缘。
“砰!”声音轻飘飘的,毫无气势。
沙发后面,张强同学准备好的痛呼也卡在了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呃?”
场面一度有点冷。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品最后一幕是姐姐和弟弟误以为房间里藏的是贼(其实是姐姐的男朋友),于是姐弟俩同仇敌忾,拿起扫帚追打“贼”。韩燕此刻像是被我的失误刺激到了,又像是彻底进入了角色,完全豁了出去!她抄起道具扫帚(其实是一把真正的扫帚),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为弟报仇”的凶狠表情,高高举起,朝着一脸懵的张强(“贼”)当头砸了下去!
“砰!!!”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真实的闷响!响彻整个礼堂!扫帚把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张强同学的头上!力道之大,震得韩燕自己都往后踉跄了一步!
“嗷——!”张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凄厉的、完全不是演出来的惨叫,捂着头就蹲了下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台下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掌声、口哨声、拍大腿声瞬间淹没了礼堂!这效果,比任何精心设计的喜剧包袱都炸裂!
幕布在混乱和爆笑中仓促拉上。后台,韩燕握着扫帚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茫然,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
“我……我太紧张了……没收住力……”她看着我,声音带着哭腔,反复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张强……我是不是把他打坏了?”
张强揉着头,龇牙咧嘴地走过来,苦着脸:“韩燕同学……你……你这手劲儿也忒大了……跟我有仇啊?”
我看着韩燕那副又惊又怕、泫然欲泣的样子,再看看张强那副倒霉相,再回想刚才台上那石破天惊的一扫帚和台下山呼海啸般的笑声,一股强烈的、荒诞的、又带着点莫名自豪的情绪涌上心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哈……韩燕……我觉得……我觉得你演得……演得挺好的!”我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的!特别好!效果……效果炸了!绝对的……今晚最佳!”
韩燕看着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又看看一脸苦相的张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也跟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羞涩,脸颊上还挂着刚才吓出来的泪痕,在后台昏暗的光线下,像沾了露珠的花瓣。
那一刻,后台的混乱、张强的抱怨、台下尚未平息的哄笑,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她那个带着泪花的、释然的笑容,像一道光,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狼狈,清晰地定格在我青春的记忆胶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