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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药膏、风言、纸条与路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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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撕扯着燥热的空气,宣告着盛夏的来临。操场被烈日烤得发烫,塑胶跑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我却像着了魔似的,疯狂迷恋上了踢足球。汗水浸透球衣,在绿茵场上奔跑、冲撞、射门,仿佛能将心底积压的所有烦闷、对未来的迷茫,连同对某个身影的隐秘关注,都狠狠发泄出去。
尤其是当我不经意间瞥见看台角落,那个穿着素色连衣裙、安静捧着书的纤细身影时——韩燕。她似乎总是在那里,远远地,像一幅定格在夏日喧嚣背景中的水墨画。
她的目光偶尔会追随着滚动的足球,更多时候是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但仅仅是知道她在那里,就足以让我脚下的动作更加卖力,每一次冲刺都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冲动,渴望吸引那束遥远目光的片刻停留。
这种隐秘的驱动力让我近乎疯狂。顶着毒日头,冒着突然而至的暴雨,只要有点空闲,我就泡在球场上。皮肤晒得黝黑,脚踝和小腿也因频繁的冲撞而伤痕累累。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班级对抗赛中,为了争抢一个高空球,我在落地时重心不稳,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钻心的剧痛从脚踝传来。我闷哼一声,重重摔倒在滚烫的草皮上。队友们围拢过来,七手八脚把我架到场边。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像个发面馒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走路,每一步都牵扯着痛楚,像个笨拙的提线木偶。烦躁和沮丧笼罩着我,连带着看什么都不顺眼。
第二天课间,陶晏像只轻盈的燕子飞到我座位旁,神秘兮兮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喏,大哥,给你的!”她塞到我手里。
我低头一看,是一瓶崭新的“□□乳”,包装上还印着显眼的“亚运会指定专用产品”字样。“这什么?”我疑惑地问。
“治扭伤的啊!听说效果特好,国家队都用这个!”陶晏一脸“快夸我”的表情,“看你瘸着个腿,怪可怜的,妹妹我孝敬大哥的!”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故意夸张地感叹:“嘿!看来这个妹妹真没白认!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靠谱!”
陶晏没接话,只是嘿嘿地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小麦色的脸颊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药膏果然名不虚传。带着一股浓烈的中药气味,涂抹在肿胀发热的脚踝上,起初是火辣辣的刺痛,但很快就被一种深层的清凉和舒缓取代。我严格按照说明按摩,肿胀消得很快,疼痛也大大减轻。不过三四天,我已经能比较正常地走路了,只是还不敢剧烈跑动。
“这药真神了!”我活动着脚踝,由衷地对陶晏说,“哪儿买的?回头我得备一瓶。”
陶晏正在画速写,头也没抬,随口道:“哦,不是买的。韩燕给的。”
“什么?!”我像被针扎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韩燕给的?你怎么不早说?!”
陶晏这才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我:“怎么啦?药有毒吗?效果不是挺好的?”
“你少乱扯!”我有点急了,脸上莫名发烫,“你逗我玩是不是?!你……你干嘛不告诉我是她给的?”
“人家不让说呗!”陶晏耸耸肩,放下画笔,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那天我回寝室,就看到韩燕拿着这瓶药在发呆。看见我进来,她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把药塞给我,说:‘陶晏,听说蓝枫脚扭伤了……这个,效果挺好的……你……你帮我给他吧。’说完脸就红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还特意叮嘱我,‘千万别告诉他是我给的!’”
陶晏模仿着韩燕当时的神态和语气,惟妙惟肖。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眼前仿佛浮现出韩燕红着脸、手足无措递药的样子。那瓶被我随意放在课桌里的药膏,此刻仿佛有了温度,熨帖着掌心。
“我……我得好好谢谢她。”我喃喃自语,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
“机会这不就来了?”陶晏狡黠地眨眨眼,下巴朝门口一扬。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韩燕正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教室。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那瓶还剩大半的药膏,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韩燕,”我叫住她,声音有点干涩,“谢谢你的药膏。”我把药膏递过去。
韩燕明显愣了一下,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像初绽的樱花。她有些慌乱地接过药膏,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冰凉。“你……你伤好了吗?”她轻声问,目光低垂,不敢看我。
“好了,多亏了它。”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效果很好。”
“哦……那就好。”她似乎松了口气,又把药膏轻轻推回给我,“这药膏……你就留着用吧。反正……我也很少用得上。”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那怎么好意思……”我下意识地想推辞。
“没事的。”韩燕飞快地说完,把药膏往我手里一塞,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我拿着那瓶还带着她指尖凉意的药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心跳如擂鼓,手心微微出汗。
我刚把药膏塞进课桌深处,陶晏就凑了过来,脸上挂着“我什么都懂”的笑容。
“唉,大哥,帮我个忙行不行?”她语气轻松,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什……什么忙?”我还没完全从刚才的悸动中平复。
“给我当模特!”陶晏双手合十,一脸恳求,“我保证把你画得玉树临风,迷倒万千少女!”
“NO!NO!NO!”我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这个绝对不行!我的不干!”情急之下,说都不会话了。
“怎么一点为艺术献身的精神都没有?!”陶晏叉腰,佯装生气。
“献身?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卖身!”我夸张地抱紧双臂。
“大哥,你想多了!我就画个半身速写,哈哈!”陶晏一脸鄙夷。
“那我也得考虑考虑,谁知道你会把我画成什么歪瓜裂枣?”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陶晏果然炸毛了,小脸一板,“对韩燕你会这样吗?人家让你演小品你就演,让你收药你就收,到我这儿画个画跟要你命似的!重色轻妹!”
她这招精准打击,直戳要害。我顿时语塞,脸上有点挂不住。“唉,快别这样说,”我赶紧认怂,“算我错,OK?我嘴欠!但画画这事儿……真不行,我坐不住,浑身刺挠。”
“哼!”陶晏撇撇嘴,但脸色缓和了些,“说正经的,大哥,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段时间……有人在说你俩的闲话了。”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担忧。
“谁?!”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谁他妈这么无聊?!”
“不止一个两个呢!”陶晏环顾了一下四周,“风言风语呗,说你俩自习课老说话,眼神不对劲……唉,大哥,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我强作镇定,心里却有点发虚,“我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没做亏心事!”
“对!这才像我大哥!”陶晏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给我打气,“清者自清!好了,不为难你了,我找别人画去,哼!”她故作潇洒地一甩头,抱着画板走了。
就在这时,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一只蝉像是憋足了劲,骤然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知了——”。紧接着,仿佛收到了信号,近处、远处,无数只蝉应和起来,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永不停歇的夏日交响。这喧嚣的蝉鸣,像一层无形的网,笼罩了教室,也笼罩了我骤然变得纷乱的心绪。
树叶开始染上金黄,打着旋儿飘落。秋风吹散了夏日的燥热,也带来一丝萧瑟。班上调了座位,像命运开的一个玩笑,韩燕竟被调到了我的前座。她发梢淡淡的清香,翻书时细微的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
我并没有因为那些风言风语而刻意回避。压抑的心动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反而像野草般疯长。我常找她讨论习题,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韩燕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也渐渐放松,偶尔会主动回头问我问题,或者分享一本她正在读的书。她的笑容依旧清浅,但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当她被我某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逗得忍俊不禁,发出低低的、悦耳的笑声时,总能引来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这时,她总会像受惊般迅速低下头,白皙的脖颈染上淡淡的粉色,假装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书本,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羞赧。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随之而来的小小骚动,像秋日里微甜的糖,让人沉迷。
然而,这份隐秘的甜蜜很快就被粗暴地打破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住校的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喝酒。几杯酒下肚,气氛开始变得浮躁,话题也渐渐滑向低俗。
“蓝枫,”一个满脸通红的家伙端着酒杯凑到我面前,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他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嗯?”我敷衍地哼了一声,心里升起一丝警惕。
“韩燕那妞……模样是长得真不赖,”他咂咂嘴,眼神浑浊,“就是……太瘦了点,跟纸片儿似的,摸着硌手吧?”他猥琐地笑起来。
“对!对!一点料都没有,不性感!”旁边立刻有人笑着附和,发出暧昧的哄笑。
我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指节发白。我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
“听说她爸还是个作家?啧啧,书香门第的大小姐,蓝枫,你小子行啊,攀上高枝了?”又一个人加入进来,语气酸溜溜的。
“什么高枝?我看是假清高!装得跟林黛玉似的,背地里谁知道……”
“就是,看她那细腰,扭起来肯定……”
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议论,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朵。肆无忌惮的、充满恶意的笑声如同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瞬间浇灭了我所有的理智。
“砰!!!”
一声巨响!我猛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空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刺耳的声音让整个房间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脸上的醉意和猥琐凝固成滑稽的表情。
“都他妈有病!”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冰冷地扫过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人,然后推开椅子,摇晃着冲出了令人窒息的寝室。身后,是死一般的沉默。
“蓝枫!怎么了?醉啦?”莫晓追了出来,在走廊上拉住我胳膊。
“没醉!”我甩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脸因为愤怒和酒精涨得通红。
莫晓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看我的表情,叹了口气:“那是……陷进去了?”
我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昏黄的灯泡,沉默了几秒,然后,重重地、斩钉截铁地点了一下头:“嗯。”
暑假被压缩成了短短几周,我们高三年级被留下来补课。秋老虎余威犹在,教室像个巨大的蒸笼,风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人人汗流浃背,无精打采。
晚自习,我坐在如同桑拿房的教室里,摊开的习题册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烦躁像藤蔓缠绕着心脏。我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前座的韩燕身上。
她坐得笔直,专注地看着书,侧脸线条柔和。不知是不是为了凉快,她平时披散着的漂亮长发,此刻被精心地编成了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肩后,发梢用两条白底蓝色小碎花的绸带系着,随着她偶尔翻书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抹蓝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新,像燥热夏日里的一泓清泉。
我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麻花辫,绸带……一种混合着纯真与温柔的独特美感,强烈地冲击着我。书页上的字迹彻底模糊,眼前只剩下那两根晃动的、系着蓝绸带的麻花辫,晃得我心猿意马,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鬼使神差地,我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干净的纸。握着笔的手心全是汗。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字迹显得端正:
韩燕:晚自习后,我在小操场等你。
蓝枫
写完后,盯着那行字,又觉得太过突兀,怕吓着她。犹豫再三,我在下面又飞快地补了一句:
(向你保证,绝不是那种敏感的问题!)
看着这句欲盖弥彰的补充,我稍微安心了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折成一个整齐的小方块,夹进一本英语书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我用脚尖,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前面韩燕的椅子腿。
韩燕疑惑地回过头,清澈的眼睛带着询问。
我强作镇定,把夹着纸条的书递给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书本。
她看看书,又看看我,眼神更加茫然。
“里面。”我用几乎只有口型的气声说,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在草稿纸上演算,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身后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韩燕迟疑地接过书,缓缓转过身去。我能感觉到她翻动书页的轻微声响,然后,一切归于沉寂。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我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她的反应,只能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脸颊滚烫的温度。
在快下晚自习之前,我悄悄地溜出了教室,把喧嚣和闷热甩在身后。
从大操场下个斜坡就是小操场,其实就是巴掌大一块地方。几个单双杠就占据了一大半的地盘。平时这地方只有上体育课才人满为患,其余的时间就人迹罕至。小操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僻静。没有月光,只有操场边那根孤零零的水泥电线杆顶端,一盏昏黄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电线杆底下不知何时堆了一大堆沙子,在昏暗光线下,轮廓模糊,像一座沉默的小丘。
我烦躁地靠在一副双杠的冰凉的铁杆上,心绪不宁。走到沙堆旁,泄愤似的狠狠踹了两脚,沙子簌簌滑落,留下两个深坑,又迅速被流沙掩埋。远处教学楼的喧闹声隐约传来,更衬得这里的寂静。
终于,期待又令人心慌的下自习铃声刺破了夜空。人声鼎沸由远及近,又渐渐分散远去。我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橘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尼古丁的味道稍稍平复了狂跳的心。
烟吸到一半,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斜坡口,正慢慢地朝这边走来。是韩燕!我心头一紧,猛地吸了一大口,将还剩半截的烟狠狠摁灭在地上。
“来啦?”我站起身,声音有点发紧,为了掩饰紧张,又用脚反复碾了碾早已熄灭的烟头。
“嗯。”韩燕在几步外停下,路灯的光晕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麻花辫安静地垂在肩头。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点好奇和谨慎,“约我出来……有事吗?”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夜色。
“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挠了挠头,感觉准备好的词句全飞了,“就是……就是觉得心里有点闷,想找个人……随便聊聊……” 理由苍白得连自己都不信。
“为什么……找我呢?”她微微歪了下头,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点探究。
“我也说不清,”我老实承认,目光落在她发梢的蓝色绸带上,“反正……就觉得找你……应该没错。”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你那么自信我一定会来?”她轻声问,带着点俏皮。
“刚才……其实挺担心你不来的。”我坦白道,有点不好意思。
“说真的,”韩燕向前走了两步,站到路灯的光晕下,仰头看了看那昏黄的灯泡,“开始是有点犹豫……但冲着你最后那句话,”她顿了顿,看向我,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我觉得……我没理由不来。”
无声的笑意在我们脸上漾开,驱散了一丝尴尬。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过,头顶梧桐树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擦过我的肩膀。
“你……晚上常来这儿吗?”韩燕突然问,目光投向四周的黑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有时候……会过来锻炼。”我如实回答,“你呢?来过吗?”
“我才不敢呢!”她立刻摇头,声音压低,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恐惧,抬手指了指头顶那根最粗壮的树枝,“知道吗?那儿……有人上吊过。”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啊?!你看见了?男的,女的?”
“我要看见还不给吓死!”韩燕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我是听学校家属院的阿姨说的,说是一个年轻的女教师……好多年前了,好像是因为……被男朋友抛弃了,想不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叹息。
“哦……”我抬头看了看那黑黢黢的树枝,在夜色中张牙舞爪,“真是个痴情的人。我倒有点好奇,想看看这位老师长什么模样。”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道,想驱散这诡异的气氛。
“你想见鬼?”韩燕被我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像清泉流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悦耳,“那容易呀!今晚你就别走了,在这儿待一夜,没准儿……真能看见她,哈哈!”她一边笑一边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昏黄的路灯下,她清丽的面容仿佛笼着一层柔光,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生动和……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看着她难得的、毫无防备的开怀笑容,我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唉,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韩燕看了看手腕上小巧的电子表,止住了笑,但眼角眉梢还残留着笑意。
“我送你吧。”我脱口而出。
“不用了,就几步路。”她摇摇头。
然而,她并没有立即转身。我们面对面站着,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气氛。晚风吹动她的发梢和裙角。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一种冲动在胸腔里左冲右突。鬼使神差地,我懵懵懂懂地说了句:“今晚……月亮真亮啊!” 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这搭讪也太烂了!
韩燕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你真逗!”她说着,几乎和我同时抬起了头——
深蓝色的天幕上,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那轮想象中的明月,踪迹全无。只有电线杆顶端那盏昏黄的路灯,正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它微弱的光芒,将我们笼罩在它有限的光圈里。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燕笑得更欢了,肩膀都在轻轻抖动。“再见啦,蓝枫!”她忍着笑,朝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跑进了通往宿舍楼的黑暗中,只留下一串渐渐远去的、带着笑意的脚步声。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望着那盏制造了“月光”乌龙的路灯。昏黄的光晕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清甜的笑声。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甜蜜、悸动和巨大傻气的情绪,像潮水般将我淹没。这个秋天的夜晚,因为这盏误认的“月亮”和她的笑声,变得无比清晰而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