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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不了了之的“谋杀案”与酒醉的狂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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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像是被谁捅了个窟窿,凉意夹着湿漉漉的雨丝,绵绵不绝地灌下来。湿气像无孔不入的幽灵,钻进衣领袖口,把一切都弄得冰冷黏腻,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发了霉。
陈小宇和周俊在寝室里彻底成了两条平行线,形同陌路。擦肩而过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冰渣子。反倒是那只笨鹦鹉,在莫晓的精心照料下(主要是用我们吃剩的饭菜渣滓),意外地拥有了超然的地位。除了陈小宇,我们寝室其他成员都挺喜欢这小东西。它那一身华丽的羽毛和偶尔歪头卖萌的样子,成了这阴冷冬日里一抹难得的亮色。莫晓更是对它宠爱有加,不仅给它用旧毛巾和纸盒做了个暖和的窝,还煞有介事地给它取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虎儿”。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一天,周俊看着在窝里梳理羽毛的“虎儿”,突然开口:“我想把虎儿送给我女朋友,她快过生日了,她肯定喜欢。”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
“不行!”莫晓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周俊!你要是真敢把虎儿给出卖了,你就别想再回这个寝室!我第一个把你铺盖卷扔出去!”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就是!虎儿是咱们寝室的吉祥物!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我也立刻附和。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都写着不赞同。
权威的威胁果然奏效。周俊看着莫晓那张严肃的脸和我们几个虎视眈眈的眼神,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开个玩笑而已”,从此再也没提过把“虎儿”送人的事。虎儿依旧在它的纸盒小窝里,享受着“寝宠”的待遇。
但命运似乎总爱开残酷的玩笑。
就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我们下晚自习回到冰冷的寝室,习惯性地去看“虎儿”的窝——空了。再仔细找,发现它小小的身体僵硬地躺在冰冷的墙角,漂亮的羽毛失去了光泽,黑豆般的眼睛永远闭上了。
“虎儿”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死因不明。
空气瞬间冻结。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刚进门的陈小宇身上。他前几天那句恶毒的“杀了它炖汤”言犹在耳。顺理成章地,他成了头号嫌疑犯。
当晚,寝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一场针对陈小宇的“公审大会”在昏黄的灯光下召开。
“陈小宇,”我率先发难,为了避免被怀疑成同伙,我努力板着脸,模仿着电影里审讯官的腔调,“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吧,虎儿是不是你干的?争取个宽大处理!”声音在寂静的寝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放屁!”陈小宇猛地抬起头,眼神像受伤又愤怒的野兽,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你们少冤枉好人!‘上帝对作恶者不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是天意!老天爷看它不顺眼收走了!犯得着我亲自动手吗?!”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说得好!老天有眼!你会有报应的!”周俊的眼睛瞬间红了,死死盯着陈小宇,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恨意几乎凝成石质。
陈小宇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脏了眼睛。
“是男人就敢作敢当!好汉做事好汉当!做了就承认!”莫晓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用话激他。
“我没做!承认个屁!你们真他妈无聊透顶!!”陈小宇像被彻底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开挡路的凳子,发出刺耳的噪声,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
寝室里一片死寂。
“或许……真的不是他?”我望着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喃喃自语。陈小宇刚才的眼神,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你少包庇他!”周俊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我,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困兽,把无处发泄的怒火转移过来,“这事儿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难道是鬼?!”
“唉,有气别他妈对着我使啊!”我也火了,“我招谁惹谁了?!”心里憋闷得慌,我也懒得再待,一把拉开寝室门,大步走了出去,把一室的压抑和猜疑甩在身后。
最终,关于“虎儿”死因的调查不了了之。但如何处理这小小的遗体,却成了难题。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堆个小坟?似乎太过幼稚,像小孩子的把戏。莫晓沉默了一会儿,提议:“给虎儿开个追悼会吧。”这个带着荒诞意味的提议,在沉重的气氛下,竟意外地获得了通过。
追悼会由周俊主持。陈小宇自然没有参加。“虎儿”小小的身体被郑重地放在一张洁白的A4纸上,摆在寝室中央的桌子上。周俊手捧一本厚厚的《英汉大词典》,权当圣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庄重:
“你……曾来到这如此美丽而神奇的世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小小的身体,“你曾经历过痛苦和欢乐……你还年轻,却离我们而去……”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知道,死去的只是你的身躯……你的美丽,将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阿门!”他模仿着电影里牧师的样子,用手指笨拙地在额头和双肩依次点过,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
仪式结束,气氛更加凝滞。
“留点纪念吧。”周俊像是自言自语,俯下身,小心翼翼地从“虎儿”依旧鲜艳的翅膀上,轻轻扯下两根最长、最漂亮的黄色羽毛。他走到斑驳的墙壁前,用一点胶水,将两根羽毛交叉着,粘成了一个小小的、黄色的“十”字架。那抹黄色在灰白的墙面上,显得格外刺眼而忧伤。
最后,那团包裹着小小身躯的白纸,被周俊拿起,默默走到窗边,手臂一挥,白色的纸团划出一道弧线,飞出了窗外。
周俊和陈小宇之间的矛盾,并未因“虎儿”的消失而缓和,反而像这南方的湿冷,深入骨髓,带着“秋风扫落叶”般的冷酷。周俊利用他体育委员的身份,变本加厉地给陈小宇穿小鞋:跑步故意让他多跑圈,集合故意挑他动作不标准当众批评,值日安排最脏最累的活……陈小宇阴沉着脸,默默承受着。
“你他妈别把老子逼急了!”终于有一天,在寝室里,陈小宇指着正擦着篮球的周俊的鼻子,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冷硬,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兔子急了还咬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着陈小宇眼中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怨恨和疯狂的幽光——就像那天在“黑瀑布”边窥视他和林薇时一样——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我真担心这小子被逼到绝路,会干出什么不计后果的疯事来。
然而,日子在压抑中一天天滑过,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一个周末的晚上,阴冷刺骨。我推开寝室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陈小宇罕见地没有回家,独自一人靠在他的下铺床架边,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红塔山,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颓废的阴郁。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怎么没回家?”我放下书包,随口问道,试图打破这沉闷。
“有事儿。”他懒洋洋地吐出一个烟圈,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皮都没抬一下。
“等人吧?等哪位佳人呐?”我凑过去,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想活跃下气氛。
他没理我,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所有的表情。我讨了个没趣,笑容僵在脸上,讪讪地拿起脸盆毛巾,准备去水房洗漱。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砰!!!”
寝室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周俊像一头暴怒的公牛,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差点跟我撞个满怀!他脸色铁青,双眼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头发上还沾着冰冷的雨珠。
“周俊!你抽什么风?吓死老子了!”我被他这架势吓得一哆嗦,盆差点脱手。
周俊根本没看我,充血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抽烟的陈小宇身上,像两块烧红的炭。他几步冲到陈小宇面前,拳头捏得死紧,指节发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你是人吗?!”
陈小宇终于抬起了眼皮。透过袅袅升腾的烟雾,我又看到了那种冰冷、挑衅、带着毁灭欲的眼神。他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欠揍的弧度,声音平静得可怕:
“美人人人爱嘛!她又没嫁给你,想跟谁玩就跟谁玩,你管得着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周俊的痛处。
“你他妈真卑鄙!下流!无耻!!!”周俊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怒吼声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紧握的拳头带着风声就朝陈小宇脸上砸去!
一旁的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脸盆“哐当”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周俊的腰往后拖!“周俊!冷静!别动手!!”同时对着陈小宇吼:“小宇!你少说两句会死啊?!”
陈小宇被我连拖带拽地拉出了寝室,冰冷的走廊寒风刺骨。
“你到底干了什么?!”我把他推到墙边,压低声音,又急又怒地质问。
“没干什么。”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又点燃一支烟,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飘忽不定。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他能气成那样?你挖他墙角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什么挖墙脚,真难听!”陈小宇冷笑一声,吐了个烟圈,“这叫公平竞争!市场经济,自由选择,懂不懂?”
“公平竞争?”我气笑了,“你他妈管这叫公平竞争?你用了什么下三烂手段?”
“怎么不是公平竞争?”陈小宇眼神一冷,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狠劲,“人家可是自觉自愿的!谁叫他周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脚踩两只船,活该翻船!”
“什么两条船?怎么回事?”我被他这话弄得一头雾水,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比我想象得更复杂。
“哼,”陈小宇冷笑一声,带着报复的快意,“二班那林薇,有个表妹,也在咱们学校,低一年级,也是她们班上一朵‘花’儿。周俊这小子,吃着碗里的林薇,心里还惦记着锅里的表妹,两头撩骚,心思活络得很……”他忽然停住话头,目光越过我,看向走廊尽头。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淡蓝色羽绒服的纤细身影正朝这边走来,是林薇。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咱俩改天再聊。”陈小宇立刻掐灭了烟头,脸上瞬间换上一副关切又带着点痞气的表情,甩下我,快步迎了上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陈小宇和林薇低声交谈的背影,又回想起周俊那如同困兽般暴躁的眼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冬夜的风更冷。这潭浑水,比我想象得深得多。
回到寝室,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周俊正坐在桌子旁,对着瓶口猛灌,桌上一瓶啤酒已经下去大半瓶,旁边立着倒着几只空酒瓶。他脸色酡红,眼神涣散。
“来,陪我喝点……”他看见我,把酒瓶往我这边推了推,舌头有点打结。
“为个女人?至于吗?”我没接酒瓶,皱着眉看着他。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绝望的味道。
“你不懂……你们这些‘围城’之外的人……不会懂!”他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地盯着桌上的木纹,仿佛那里有他想要的答案。我发现他有些醉了。
“对、对,我不懂。”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性情中人’太高深,还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叫‘三角恋爱’,挺刺激,对吧?玩脱了吧?”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你这……什么意思?!”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被戳穿的狼狈和愤怒。
“没意思!我乱说的!你慢慢喝!喝死拉倒!”我也被他这态度惹毛了,懒得再理这个醉鬼,转身去收拾掉在地上的脸盆。
“你们都误会我……都不理我……小薇……别走……别离开我……”周俊的头重重地伏在冰冷的桌面上,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喜欢的是你……是你啊……一直都是你……”
“你喝醉了吧!醒醒!”我走过去,没好气地拍着他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一点。浓烈的酒气熏得我直皱眉。
“我没醉……没醉……把酒给我……”周俊闭着眼,胡乱地挥着手臂,嘴里反复叨念着那几句醉话,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我看着他这副鬼样子,又气又无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沉重的身体从椅子上架起来,连拖带抱地弄到他床上。刚把他像扔麻袋一样扔上去,他就“哇”的一声,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刺鼻的酸腐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寝室。
“我招谁惹谁了!”我骂了一句,认命地找来扫帚和簸箕,忍着恶心清扫地上的秽物。周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眉头紧锁,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反复地念叨着:“小薇……别走……喜欢你……”
我正跟那摊散发着酸臭的呕吐物斗气,门再次“砰”的一声被踹开!莫晓和另外几个室友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
“今天撞邪了是吧?门跟你们有八辈子血海深仇?!”我愤愤地扔下沾着污秽的扫帚,火冒三丈,感觉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非得活活把老子吓出心肌梗死,你们才甘心是吧?!”声音因为愤怒和恶心而有些变调。
“呕——!生化武器袭击啊这是?!”莫晓一进门就夸张地捏住了鼻子,五官皱成一团,活像生吞了只苍蝇。他嫌弃地踮着脚尖,试图绕过地上的“雷区”。随即,他看到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省、脸色惨白如纸的周俊,以及床边那摊堪称“抽象派杰作”的狼藉。“怎么了这是?他?”他转过头,一脸惊诧地问我,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我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不知是累的还是恶心的汗,没好气地甩了甩手,皮笑肉不笑地吐出几个字:“还能怎么?‘围城’的故事呗!城里人玩脱了,把自己淹死在护城河里了!”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和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周俊那句“围城之外的人不懂”还言犹在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唉,可悲!真可悲!”莫晓摇着头,拖长了调子,脸上却浮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戏谑。他绕过地上的污秽,走到他那张堆满杂物的床铺边,一把抄起他那把饱经沧桑的旧吉他。“嘿,兄弟们!”他提高音量,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亢奋,“来来来!为我们这些还逍遥在‘围城’之外、没被女人祸害的单身贵族们——庆幸一下吧!”他故意把“庆幸”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嘭!嘭!嘭!”莫晓的手指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扫过琴弦,发出沉闷而狂乱的噪音,代替了碰杯的脆响。他扯着嗓子,开始破锣般地吼起一首不成调的、自己即兴编的“单身狗之歌”,声音嘶哑难听,在弥漫着酒臭和呕吐物酸腐味的狭小空间里横冲直撞。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艺术”仿佛点燃了导火索。其他几个刚进门、正要去水房洗漱的室友,原本还带着点看戏的茫然,一见莫晓这疯魔的架势,青春过剩的荷尔蒙瞬间被点燃。他们非但没觉得刺耳,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脸上露出兴奋又荒诞的笑容。有人抄起搪瓷脸盆,有人抓起刷牙的搪瓷杯,还有人顺手拎起了地上的空啤酒瓶。
“铛!铛!铛!”
“哐!哐!哐!”
“咣!咣!咣!”
脸盆底、杯子沿、酒瓶口,各种金属和玻璃猛烈撞击的声音,毫无节奏、歇斯底里地加入了莫晓的破吉他噪音之中!他们一边敲,一边跟着莫晓不成调的嘶吼瞎嚎,脚还在地上胡乱地踩着拍子(或者说根本没有拍子)。整个310寝室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不堪、噪音爆表的原始部落狂欢现场!刺耳的音浪几乎要掀翻屋顶,混合着酒气、汗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末日狂欢般的洪流。
“哪儿着火啦?!”楼上某个寝室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一个好奇的脑袋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