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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聆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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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暴雨来得突然,穆纸鸢站在音乐教室门外,手里攥着两罐刚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蜜桃汽水。距离谷落苏搬到他家已经过去了两周,期末考试也结束了。虽然谷落苏的父亲没有再来闹事,但这件事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两人之间。
雨水敲打着走廊的窗户,模糊了外面的世界。音乐教室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是谷落苏最近在练习的。穆纸鸢轻轻推开门,想给他一个惊喜,却在看清室内景象的瞬间僵在了原地。
谷落苏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右手的袖口卷到了手肘上方,左手握着一把小刀,正缓缓划过手腕内侧的皮肤。鲜红的血珠渗出,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谷落苏!"穆纸鸢手中的汽水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谷落苏猛地转身,眼中闪过惊慌,迅速拉下袖子遮住伤口:"你...你怎么来了?"
"你在干什么?"穆纸鸢冲上前,声音因惊恐而颤抖。他抓住谷落苏的手腕,强行卷起袖子——那里不止一道新伤,还有几道已经结痂的旧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谷落苏试图抽回手,但穆纸鸢握得更紧了:"放开我!"
"不放!"穆纸鸢的声音哽咽了,"你答应过我不再这样做的!"
谷落苏的挣扎突然停止,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般垮下来:"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穆纸鸢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伤口上。血很快浸透了纸巾,但他没有松手,仿佛这样就能堵住谷落苏心中那个不断漏血的空洞。
"疼吗?"他轻声问。
谷落苏摇摇头,眼泪却无声地滑落:"不疼。"
穆纸鸢拉着他坐到墙边的长椅上,从书包里找出创可贴,笨拙但温柔地包扎好伤口。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是因为你爸吗?"穆纸鸢最终打破沉默。
谷落苏盯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声音轻得像羽毛:"他昨天打电话来了...说我是家里的耻辱,要和我断绝关系..."
穆纸鸢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伸手擦掉谷落苏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越擦越多。
"他还说...我妈要是知道我现在这样...一定会后悔生下我..."谷落苏的声音支离破碎,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颤抖。
"他在胡说!"穆纸鸢猛地抱住他,"你妈妈爱你,就像...就像我爱你一样。"
谷落苏在他怀里僵了一下,然后崩溃般大哭起来。这是穆纸鸢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彻底地宣泄情绪,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港湾。他紧紧回抱住穆纸鸢,手指抓着他的校服后背,仿佛这是唯一能让他不沉没的浮木。
"我好想她..."谷落苏的声音闷在穆纸鸢的肩膀上,"如果她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穆纸鸢轻轻抚摸他的后背,感受着他瘦削的脊骨和急促的呼吸:"想不想...去看看她?"
谷落苏抬起头,泪眼朦胧:"什么?"
"我是说,去墓地看看你妈妈。"穆纸鸢轻声说,"如果你想去的话...我陪你。"
谷落苏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很远..."
"没关系,周末我爸妈不在家,我们可以坐大巴去。"
谷落苏沉默了很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音乐教室,洒在两人身上。谷落苏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但依然紧握着穆纸鸢的手,好像害怕一松开对方就会消失。
"钢琴..."他突然说,"是我妈妈教的。"
穆纸鸢惊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会弹琴。"
"小时候学的,后来...很久没碰了。"谷落苏转向钢琴,用没受伤的左手弹了几个音符,"她去世前...给我录了一盘磁带,里面都是她弹的曲子。"
穆纸鸢想起之前听到的优美旋律:"你弹得很好。"
谷落苏摇摇头:"生疏了...但最近突然想重新学起来。"他顿了顿,"可能是因为...遇见你之后,感觉有些事情...没那么绝望了。"
这句话像一块温暖的石头,沉甸甸地落在穆纸鸢心底。他情不自禁地倾身向前,轻轻吻了吻谷落苏的额头:"我们回家吧。"
谷落苏的脸瞬间红了,但没躲开,只是小声应道:"嗯。"
周末清晨,两人坐上了前往邻市的大巴。谷落苏穿了件黑色衬衫,手里拿着一束白色满天星——他告诉穆纸鸢,这是他妈妈最喜欢的花。一路上,他紧张得几乎不说话,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
"紧张?"穆纸鸢轻声问。
谷落苏点点头:"五年没来了...我爸从来不让我来。"
穆纸鸢握住他的手:"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墓园坐落在城郊的一座小山上,环境清幽,绿树成荫。谷落苏带着穆纸鸢穿过一排排墓碑,最终停在一块朴素的灰色石碑前。碑上刻着"爱妻慈母谷雨眠"几个字,下面是一张小小的照片——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眉眼间依稀能看到谷落苏的影子。
谷落苏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在墓前。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照片,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穆纸鸢退后几步,给他留出空间,但依然能看到谷落苏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起初只是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他趴在母亲的墓碑上,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妈妈...我好想你..."谷落苏的声音支离破碎,"对不起...我现在才来看你...对不起..."
穆纸鸢的眼眶湿润了。他从未见过谷落苏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些平日里用冷漠和尖刺筑起的围墙在此刻彻底崩塌,露出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谷落苏的哭声渐渐平息。穆纸鸢走上前,轻轻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谷落苏抬起头,眼睛红肿,但表情却出奇地平静:"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穆纸鸢蹲下身,与他平视:"我很荣幸。"
谷落苏转向墓碑,轻声说:"妈,这是穆纸鸢...我男朋友。他...对我很好。"
这句话让穆纸鸢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虽然他们已经确定关系,但这是谷落苏第一次如此坦然地对外人——即使是已故的母亲——承认他们的关系。
两人在墓前又呆了一会儿,谷落苏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几年的生活,时而哽咽,时而微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墓碑上,白色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真的有人在聆听。
离开墓园时,谷落苏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像是卸下了一直背负的重担。回程的大巴上,他主动握住了穆纸鸢的手。
"谢谢你,"他轻声说,"今天...对我很重要。"
穆纸鸢捏了捏他的手:"以后每年都来,好吗?"
谷落苏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感激和某种新生的决心。他靠在穆纸鸢肩上,慢慢闭上眼睛。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平静而柔软的轮廓。
穆纸鸢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知道谷落苏的伤痕不会一夜消失,那些自残的冲动和抑郁的情绪可能还会反复,但至少此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肩上的男孩找到了一丝久违的平静。
而这就足够了。足够让他们继续向前走,一步一个脚印,直到某天,那些伤痕真正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