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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计划已然成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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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的小火苗被喷了一脸黑,但还没完全熄灭。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臭着脸,继续坚守。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怪异的声音传来。
“吱呀——吱呀——”
缓慢,沉重,还夹杂着蹄子踩在土路上的哒哒声。
凌骁学乖了,眯起眼,谨慎地没有动弹。
很快,一头壮硕的大水牛,拉着一辆堆满干草的破旧木板车,慢悠悠地转了出来。
干草上坐着个叼着旱烟的老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鞭子。
那老牛经过凌骁面前时,竟停下脚步,甩了甩尾巴,用它那双浑浊的大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带着草腥气的热气,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
那眼神,仿佛在说:“瞅你这傻样。”
凌骁:“……”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将他淹没。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计划逃跑,而是在参加一场荒诞的乡村行为艺术展。
他不信邪,像个望夫石一样,从日头正午站到夕阳西下。
影子被拉得老长,蚊虫开始围着他嗡嗡作响,在他胳膊上留下几个痒包。
除了那俩“活宝”,再没半个带轮子的东西经过。
夜色像墨一样泼下来,山风一吹,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晚上更不可能有车了,但一股邪火憋在胸口,让他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跟漆黑的夜色赌气似的,用力踢着脚下的碎石块。
就在这时——
一束昏黄的光柱,像一柄温暖的剑,劈开了浓重的夜色,从小路的上方摇晃着扫下来。
光柱越来越近,最终落在了他的脚边。
许念安打着手电筒,从夜色中走了出来。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走到凌骁身边,用手电照着他前面的路,轻声说:
“走吧,回家吧。”
凌骁沉默地站在原地,赌气似的不动。
许念安也不催,就那样替他照着亮。
僵持了几秒,凌骁最终还是咬咬牙,迈开了仿佛灌了铅的腿,跟了上去。冰凉的夜风吹散了他最后那点倔强,只剩下窘迫和尴尬。
山路寂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
憋了半晌,凌骁还是忍不住,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别扭,硬邦邦地开口:“这……这什么破地方!怎么一天都没几辆车?!”
他听见身旁的许念安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然后才温声回答:“白鹭村是挺偏的,平时除了村里自己的拖拉机,很少有外面车进来。赶集的时候会多一点。”
“赶集?”凌骁皱紧眉头,这又是个他知识盲区里的词。
许念安耐心地给他解释,什么是圩日,什么是赶集。
凌骁听得云里雾里,直接打断他:“你就说,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嗯……下次应该是21号,在青川镇。”
“21号……大后天?”凌骁的眼睛在黑暗里倏地亮了一下,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嗯。”
凌骁不再说话,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新的计划,已然成型。
————
午后的阳光把院子晒得暖烘烘的。
许念安将前几天收回、晒得哗哗响的干豌豆拢成一堆,准备剥出豆子。
去厨房拿盆时,他瞥见凌骁又像前两天一样。
搬着那张小凳子坐在院门口,执着地、眼巴巴地望着那条出村的土路,背影里都透着一股焦躁和不甘心。
许念安轻轻叹了口气,没去打扰他。
自己拿了盆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开始专心剥豆荚。
“啪嗒”一声轻响,一颗圆润饱满、翠绿欲滴的豌豆从壳里蹦了出来,落入盆中。
这是他去年一颗颗种下的豆子,他剥得很仔细。
远处的凌骁大概是坐腻了,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最后竟搬着小凳子,“刺啦”一声拖到许念安不远处坐下。
他捡起一个空豆荚,在手里捏得咔嚓作响,开始没话找话。
“喂,你妹妹呢?上学去了?几年级了?”
“嗯,一年级。”许念安手上没停,头也没抬。
凌骁表情有些疑惑:“她怎么天天那么早走,那么晚回?学校是建在天边吗?”
“在山脚下,得走一阵。”许念安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村里没学校?!你就放心那么点个小豆丁自己翻山越岭?!”凌骁的眼睛瞪得溜圆,声调都拔高了。
许念安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笑了笑:“村里孩子都这样,皮实,大家都习惯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平静,像山里的石头,沉默地承受着风雨。
这份平静反而让凌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心真大。”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仰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这太阳多好,怎么不推你奶奶出来晒晒?”
许念安摇摇头,手下不停:“日头太毒了,奶奶受不住。”
“哦……”凌骁想起屋里那个总是无声无息的老人,好奇心又起,“她……一直躺着,是得了什么病?”
“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心脏也有问题。”许念安答得简略。
凌骁环顾四周这破败的院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沉默剥豆的少年,心里莫名地有点发堵。
他无意识地捻起一颗剥好的豌豆,在指尖来回滚动,随口一问:
“诶,那你爸妈呢?出去打工了?什么时候回来?”
话音刚落——
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许念安剥豆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指尖捏着的那片豆荚,脆生生地被掐断了。
一颗刚剥出一半的豌豆,“噗”地一声从他僵直的指间迸射出去,砸在地上,弹跳了两下,滚落到一旁的泥土里,沾了灰。
血色如同潮水般从他脸上急速褪去,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许念安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空气死寂,只剩下远处几声模糊的鸡鸣。
他盯着盆里的豌豆,声音轻得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他们,不在了。”
凌骁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
他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所有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张破嘴闯祸了!
一种混合着巨大懊恼、尴尬和无措的情绪把他淹没了。
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凌骁张了张嘴,那些廉价的安慰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只挤出一句干涩无比、从未在他词典里出现过的词:
“……对不住。”
许念安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沉默地、固执地继续剥着豆子。
凌骁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板凳腿在石头上刮出刺耳的一声。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再次搬着他的小板凳,缩回了院门口。
屋檐下,只剩下许念安一个人。
他单薄的脊背微微弓着,午后的阳光那么烈,却好像怎么也照不透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孤寂。
他剥豆子的动作很慢,很轻,一颗,又一颗。
————
下午,许念安在厨房做饭时,凌骁变得异常“忙碌”。
他像个心神不宁的苍蝇,时不时就晃到厨房门口刷存在感。
“明天……是去赶集,对吧?”他扒着门框,语气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许念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
没过一会儿,他又晃荡过来:“你肯定会叫上我的,是不是?”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生怕被抛下的期待。
“嗯。”许念安盖上锅盖,依旧温和地点点头。
他一连问了好几次,许念安都好脾气地应着。
许念安看穿了他那点重新燃起的、关于“逃跑”的小心思,却没有戳破。
也许,有一点希望撑着,人总会好过一点。
凌骁的亢奋持续到了晚上。
为了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明天的逃亡大计,他早早地就开始催许念安给他烧洗澡水。
“快点快点!我洗得香喷喷的,明天才好见人!”
他像个监工一样在厨房里转悠,手指头都快戳到许念安鼻子上了。
许念安叹了口气,认命地蹲在灶台前添柴兑水。
凌骁则得意地甩着毛巾,用他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哼着不成调的英文歌,颠儿颠儿地洗澡去了。
许念安正给妹妹准备洗澡水,就听见——
“嗷——!!我艹!!!”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洗澡间炸开,紧接着是“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砸在了地上。
许念安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冲到洗澡间门口猛拍门:“凌骁哥?!你怎么了?!摔了吗?!”
门内传来凌骁带着痛呼的、气急败坏的骂声:“哎哟喂……疼死老子了……这什么鬼地方!!”
听到许念安要进来,他声音都变了调:“别!不准进来!!谁都不准进来!!”
过了好半天,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略显狼狈的穿衣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凌骁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脸色铁青,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屁股,左腿悬空,只用右脚金鸡独立般蹦了出来,每蹦一下,嘴角就痛苦地抽搐一下。
许念安赶紧上前想扶他,却被他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回来。
凌骁一蹦一跳地往前挪,突然回头,对着洗澡间门咬牙切齿地低吼:“那破肥皂!你给老子等着!迟早把你大卸十八块冲到下水道!!”
许念安这才明白,这位贵客是踩肥皂滑倒了。
他眼尖地注意到,凌骁那只不敢沾地的左脚脚踝,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了一个馒头大的包,泛着不祥的红光。
他赶紧去屋里拿出那瓶珍藏的红花油,搓热了手就想给他揉开。
凌骁一看那阵势,像见了鬼一样,猛地缩回脚,双手护住脚踝,一脸惊恐:“你干嘛?!拿开拿开!我才不用这玩意儿!”
“凌骁哥,得把淤血揉开才好得快……”
“好什么好!不准揉!让它自己好!”凌骁梗着脖子,仿佛那不是治伤的良药,而是什么酷刑刑具。
他单脚蹦跶着,以一种极其滑稽又倔强的姿势,飞快地逃回了房间,“砰”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