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蓦然回首，那鸡正在灯火阑珊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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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眨了眨有些发热的眼睛，嗓音低哑：“谢谢婶子…等家里鸡崽大了，下了蛋，我立马还您。”
“嗐，不急不急！”李婶摆摆手，顺口问：“你家那芦花鸡这两天歇窝啦？没见下蛋？”
许念安身体微微一僵，垂下眼睫，盯着碗里的鸡蛋，声音干涩：“鸡…鸡没了…被…凌骁哥…给吃了。”
“吃了？！”李婶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声音拔高了八度：“哎呦我的老天爷！那可是一只会下蛋的金母鸡啊！他们城 里人…咋…咋连这个都吃啊？！你没告诉他……”
许念安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不懂这些的。”
李婶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唉…没事，娃，好在还有几只鸡崽，再养两月就能下蛋了。”
“嗯。”许念安低低应了一声，端着碗小心地告辞：“那婶子，我先回去了。”
“哎，慢点走，端稳当啊！”李婶送他到门口，看着少年单薄而谨慎的背影，抬手擦了擦眼角，重重叹了口气，才转身回屋。
而另一边的村东头的山坡上，凌骁正举着手机，像探雷一样寻找着信号最好的那个点。
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他妈夸张的抱怨声立刻传了出来：“大宝！总算想起给妈打电话了！”
“妈，这儿信号差得跟原始社会一样！”凌骁没好气地踹了一脚旁边的草坷垃。
“唉，你爸真是心狠……”
一听这话，凌骁立刻像找到了救星，赶紧诉苦：“就是！妈你赶紧想办法把我弄回去！我在这吃也吃不好……”
“哎呀！喂？大宝？你说啥？妈这儿信号不好…听不见啦…嘟…嘟…嘟…”
他妈语速极快、毫无诚意地演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凌骁举着手机，僵在原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脸上期待的表情一点点碎裂，最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懵逼和彻底的绝望。
得，亲妈也靠不住了。
他泄愤似的把手机塞回兜里，垂头丧气地往小院走。
刚进院子，正好撞见许念安端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粗瓷碗从外面回来，碗里是一个个圆润饱满的鸡蛋。
“凌骁哥。”许念安招呼了一声，便要往厨房去。
凌骁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那碗鸡蛋上，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妙的预感窜上来：“…你这鸡蛋哪来的？”
“哦，”许念安脚步没停，只朝隔壁方向指了指，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家里的吃完了，去李婶家借了几个。”
“借…借的？”
凌骁猛地愣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当头砸了一下。
“吃完了”…“借”…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的目光从那只沉甸甸的碗，缓缓移到许念安平静的侧脸上，之前所有的疑惑和别扭，在此刻骤然汇聚成一个清晰而残酷的事实——
他吃掉的不只是一只鸡，而是这个清贫之家持续产蛋的资产，是老人孩子的营养来源，是逼得许念安不得不向外人开口的难堪。
一股滚烫的、尖锐的羞耻感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比踩到鸡屎、比被亲妈抛弃，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他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所有的话都堵在那里，最终只挤出一个干瘪的音节：
“……喔。”
他僵在原地，看着许念安端着那碗“借来”的鸡蛋走进昏暗的厨房，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名叫 “愧疚” 的情绪，正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当天吃饭的时候，凌骁第一次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沉默地观察着。
他的目光像一台精准的摄像机，追踪着那两双筷子的轨迹。
他看见许念安的筷子总是精准地避开肉片，只在素菜盘里穿梭；
他看见许朵朵眼巴巴地瞅着那碟回锅肉，咽了口口水，却乖乖地只夹眼前的炒青菜。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许念安低垂的侧脸——肤色苍白，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又落到许朵朵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上。
忽然间，昨天许朵朵那句没说完的“要不是哥哥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疑窦。
原来那不是挑食。
原来那厚切的肉片，是独独为他准备的。
家里的鸡蛋也非常宝贵。
吃的那只鸡不仅仅只是一只普通的，会下蛋的母鸡.....
一股极其酸涩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堵得他喉咙发紧。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饭碗，握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几秒钟后，他突然伸出筷子，几乎是粗暴地夹起一大撮肉片，不由分说地摁进许念安碗里，紧接着又夹了一大筷子，堆到许朵朵碗中。
两兄妹同时愣住了，惊讶地抬头看他。
许念安下意识地推拒：“凌骁哥，你自己吃……”
“闭嘴！吃饭！”凌骁凶巴巴地低吼一声，声音沙哑，然后猛地埋下头，把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碗里，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从这一天起，饭桌上再也听不到凌骁对饭菜的任何抱怨声了。
午饭过后。
凌骁瘫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两根手指捏着那张唯一的一百元钞票，对着太阳看了又看，唉声叹气得快要背过气去。
这皱巴巴的钞票，是他当初急中生智塞进鞋底，才从老爹的“扫荡”中幸存下来的最后家当，是他计划中通往自由世界的车票。
现在，这张车票，得换成一只鸡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死死攥着钞票，指节都发了白，呼吸急促，仿佛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他像是下了赴死决心般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开凳子，攥着“车票”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门。
走了有一会儿才到李村长家门口，碰巧就撞见了正在溜达的李村长。
“哟！凌少爷！”李村长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您这是……”
凌骁脸色臭得像别人欠了他八百万，沉默了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别扭扭的问话：“喂，买一只……那个……下蛋的母鸡，要多少钱？”
李村长愣了一下，眼珠一转：“这个嘛……得看斤两。下蛋的老母鸡，那可是家里的宝贝，金贵着呢！您是想吃鸡了？让念安……”
“我不要死的！我要活的！”凌骁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下意识地四处扫射，突然，他的视线定住了——
不远处，一只羽毛油光水滑、屁股滚圆的老母鸡，正迈着悠闲的步子啄食，一看就是“鸡中极品”。
凌骁眼睛唰地亮了，手一指：“就要那只！”
“哎呦可使不得！”李村长一看是他家最好的那只芦花鸡，脸都绿了。
连忙挡在凌骁面前，双手直摆：“少爷！这可是我家的‘功勋母鸡’！一天一个蛋，从不歇窝！您行行好，换一只，换只公鸡咋样？肉还多呢！”
凌骁根本不理他，直接把那张攥得发热的百元大钞“啪”地一下拍在李村长胸口：“一百！够不够？！”
钞票触胸的瞬间，李村长脸上的肉痛瞬间转变为惊愕，又迅速化为一种精明的计算。
他手指下意识地捏住钞票，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触感，眼神闪烁。
一只母鸡顶天七八十……这买卖，血赚！
“诶——！够！太够了！”他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侧身让开，甚至还殷勤地指了指：“少爷您好眼力！这鸡最肥！”
凌骁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回忆了一下上次抓鸡的狼狈经验，猫着腰，放轻脚步，瞅准时机一个猛扑！
那母鸡惊得“咯咯”狂叫，扑棱着翅膀乱飞，凌骁跟在后头手忙脚乱，最后还是李村长在旁边吆喝着一堵，他才一把将那肥硕的母鸡牢牢抱在怀里，弄得自己又是一身鸡毛。
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就你了！”
他抱着鸡，看也没看正美滋滋验钞的李村长，丢下一句“走了”，便像得胜还朝的将军，挺着胸脯往回走。
只是步伐略显笨拙，毕竟怀里还抱只不停扑腾的活物。
小院里，许念安正蹲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筛选着豇豆种子。
阳光照在他细软的发梢上，他小心地挑出干瘪和有虫眼的坏籽，动作轻柔而专注。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炸响：“干嘛呢？”
许念安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豆子撒了一半。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见是凌骁。
凌骁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尴尬，摸了摸鼻子：“……咳，没想吓你。”
许念安摇摇头，目光随即落在他怀里那只不停扭动的芦花母鸡上，愣住了：“凌骁哥，这鸡……”
凌骁眼神飘向旁边的大树，手臂一伸，近乎粗鲁地把鸡塞进许念安怀里，硬邦邦地甩下一句：“赔你的！”
不等许念安反应，他又语速飞快地补充，像是在澄清什么：“我花钱买的！不是偷的！”
许念安抱着一脸懵的母鸡，连忙道：“不用的，真的，小鸡很快就……”
“啰嗦！给你就拿着！”凌骁像是生怕听到更多推辞的话，耳朵尖泛着红，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就跑，瞬间就没影了。
许念安站在原地，抱着温热又不安分的母鸡，看着凌骁消失的方向，半晌，低头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摸了摸母鸡的羽毛，低声道：“好吧，欢迎你来我家。”
自打这天起，凌骁多了个雷打不动的日常。
他会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在那只芦花母鸡旁边踱步。
看见它吃食少了，就眉头一拧，立刻从厨房抓把米撒过去，凶神恶煞地命令：“给老子多吃点！听见没！”
看见它乖乖啄米，就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满意的、近乎慈祥的微笑。
偶尔吃到它下的蛋，他总会咂咂嘴，觉得这蛋的味道，好像确实比其他蛋要香那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蓦然回首，那鸡正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