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敞篷拖拉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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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连拖带爬地挪上那个陡坡，赶到李村长家院门外时，许念安几乎虚脱，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混着雨水浸透了衣背，胸膛剧烈起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咬着牙，用尽最后力气把妹妹往背上送了送，抡起拳头就砸向木门：“李叔！李叔！开开门！我是念安！！”
凌骁见他力气不济，立刻上前，用更大的力道“砰砰”拍门，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炸开：“李村长！开门！急事！！”
剧烈的砸门声终于惊醒了里面的人。
没多久，李村长赤着胳膊，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含糊抱怨：“谁啊……念安？这大半夜的……”
“李叔！”许念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嘶哑，语无伦次地快速解释，“朵朵…朵朵烧昏过去了！魏医生不在！求求您，用您的摩托车载我们去镇上医院吧！求您了！”
李村长探头看了看门外漆黑泥泞、反着水光的土路，脸上立刻露出极大的难色，双手直摆：“哎呦！这可使不得！念安你看这路！滑得鬼似的！摩托车上去就得打滑翻沟里去！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许念安一听这话，眼泪差点直接飙出来，声音彻底变了调：“李叔！求求您！朵朵她等不了啊！她……”
一旁的凌骁闻言一把抓住李村长的胳膊就往门外拽：“少废话！是人命重要还是你的车重要？！快走！”
“诶诶！凌少爷！你冷静点！”李村长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慌忙扒住门框，“我没说不帮！你等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他挣脱开凌骁，皱着眉头快速掏出手机，借着屏幕光开始翻找号码，“等我摇个人！”
趁着这短暂又焦灼的间隙，凌骁喘着粗气，目光落到许念安身上——他脸色苍白如纸。
满头满脸的汗，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状态看上去几乎不比背上的许朵朵好多少。
凌骁心头一紧，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就直接伸手去接他背上的孩子：“给我！你歇会儿！”
许念安下意识地躲闪：“不用！凌骁哥，我……”
“废什么话！你看你那样！”凌骁难得语气凶狠地打断他，手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小心却又强硬地将软绵绵的许朵朵从许念安汗湿的背上剥下来，转身背到了自己背上，掂了掂，调整到一个相对稳妥的姿势。
“你先顾好你自己！”他喘着气，瞪了还想说什么的许念安一眼。
许念安看着他已经背上妹妹，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只哑声道：“……谢谢凌骁哥。”
很快，一阵“突突突”的沉闷噪音由远及近，一道摇晃的光柱刺破黑暗—— 李村长找的帮手来了。
然而，停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辆沾满泥浆、散发着柴油味的……拖拉机。
李村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拖拉机结实的轮胎：“对不住啊念安，凌少爷，这……这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这铁牛现在能爬这烂路！拖拉机稳当，就是慢点、颠点……”
许念安哪里还会嫌弃，几乎是感恩戴德：“不会不会！谢谢李叔！谢谢洪哥！”
两人手忙脚乱地爬上拖拉机后面的车斗。
凌骁率先坐下，将背上的许朵朵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用身体和手臂为她圈出一个尽可能减少颠簸的空间。
司机小洪憨厚地冲他们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被从热被窝里叫醒的惺忪，但眼神里满是关切：“坐稳扶好了啊！”
拖拉机发出一阵巨大的轰鸣，猛地颤抖着、颠簸着出发了。
这绝对是一场酷刑。
车身毫无减震可言，每一次颠簸都结结实实地通过硬邦邦的车板砸向人的尾椎和脊柱。
巨大的引擎声疯狂撞击着鼓膜，淹没了世界上其他所有声音。
凌骁死死咬着牙，全身肌肉绷紧，一方面要抵抗剧烈的摇晃让自己不掉下去，一方面又要极力稳住怀里那个滚烫的小身体。
许念安半跪在旁边，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徒劳地俯身呼唤妹妹：“朵朵？朵朵？能听见哥哥说话吗？告诉哥哥哪里难受？”
许朵朵在他怀里难受地皱紧眉头，发出极其微弱、梦呓般的呻吟：“哥哥……难受……朵朵难受……”
这细弱的声音却像一把尖刀，瞬间捅破了许念安强撑的坚强。
他的眼眶猛地红了，赶紧攥住妹妹发烫的小手，声音哽咽却努力放大，试图让她听见：“不怕不怕！朵朵乖！马上就到了！马上就看医生了！”
冰冷的夜风刮过车斗，但凌骁却觉得怀里抱着一块燃烧的炭。
他低头看着许朵朵烧得通红的小脸，又抬眼看向对面——
月光和摇晃的手电余光下，许念安眼眶鼻尖通红，湿透的头发胡乱贴在额角。
平日里总是平静温和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助和恐慌，却还在强撑着柔声安慰妹妹。
一种强烈而陌生的感觉猛地撞进凌骁胸口—— 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保护欲。
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些，好让她在颠簸的车上能舒服一点。
一个多小时后。
拖拉机吭哧吭哧的轰鸣声仿佛还黏在耳膜上，久久不散。
两人脚步虚浮地跳下车，踩在镇医院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时，甚至觉得大地还在摇晃。
许念安强撑着发软的双腿，转向司机，声音因疲惫和后怕而微微发颤：“洪哥……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小洪憨厚地摆摆手，脸上还带着熬夜的困倦：“嗐，说这干啥，快进去吧！娃要紧！”
许念安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随即拉上凌骁，几乎是拖着步子冲进了医院大门。
夜间的镇医院大厅空荡而寂静，只有头顶几盏白炽灯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洒下冰冷刺眼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墙壁混合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被放大，显得格外突兀。
“左边！最里面！”许念安哑着嗓子指引，声音在走廊里激起轻微的回音。
诊室里，值班医生正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他一眼就看到了凌骁怀里那个烧得满脸通红、意识模糊的孩子，立刻站起身：“快！放床上！”
凌骁小心翼翼地将朵朵放下，自己也差点脱力地靠在墙边，大口喘着气：“医生，她……烧得很厉害……”
医生迅速取出体温计，又检查了瞳孔和喉咙，看着体温计上的刻度，眉头紧紧锁起：“39度8！脱水也很严重，得马上输液降温！”
他快速开好单子递过来：“一个去挂号缴费，一个带孩子去输液室准备！”
许念安一把接过单子：“我去缴费！凌骁哥，麻烦你带朵朵去输液室！”说完，转身又跑进了空旷的走廊。
等许念安攥着缴费单和药气喘吁吁地找到输液室时，看见凌骁已经抱着朵朵坐在角落的塑料椅上。
护士刚扎好针，透明的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流入静脉。
朵朵安静地窝在凌骁怀里，小脸因为发烧依然红扑扑的，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许念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低声问：“凌骁哥，我来抱吧？”
凌骁摇了摇头，声音也压得很低：“别动了，刚睡踏实。”
他的手臂保持着固定的姿势，显然已经麻了，却一动也没动。
许念安不再坚持，默默拿出刚买的酒精和纱布，浸湿了，开始轻轻地、一遍遍地擦拭妹妹的额头、脖颈、腋下和手心。
刺鼻的酒精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却带来一种令人安心的信号。
做完这一切，许念安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直到这时，那强撑了一路的巨大疲惫才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抬眼望向墙上的钟，时针竟已悄无声息地滑过了凌晨三点。
一旁的凌骁也阖着眼，但手臂依然圈抱着朵朵，仿佛一座雕像。
输液瓶里的液体静静滴落。
冰冷的白光，消毒水的味道，规律的滴答声，共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松懈的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凌骁感到怀里的朵朵动了动，他立刻惊醒，抬头发现药液即将滴尽。
他用目光搜寻着，向远处正在巡视的护士无声地示意了一下。
护士轻步走来，利落地拔针，用棉球按住针眼：“压一会儿。还有点低烧，注意物理降温，别再烧起来。”
凌骁低声道谢，接过护士递来的棉签轻轻压着针眼，直到不再出血。
他准备叫许念安再给朵朵擦擦身子，一扭头，却发现许念安已经歪在坚硬的塑料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冷的白炽灯光下，他眼底那圈乌青愈发明显，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仍凝结着一丝散不去的疲惫与担忧。
凌骁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怀里虽然退烧但依旧虚弱的小豆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轻轻拿起那块还沾着酒精的纱布，学着许念安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有些笨拙地擦拭着朵朵的额头和后颈。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朵朵更安稳地护在怀里，也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极度的疲惫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就将他卷入了深深的睡眠。
清冷的白炽灯光笼罩着输液室的一角。
凌骁的下巴无意识地抵着朵朵柔软的发顶，许念安的头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歪向凌骁的肩膀。
三个身影在冰冷的座椅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借由彼此的体温和存在，对抗着长夜的寒冷与疲惫。
窗外，墨蓝色的天幕边缘，已悄然渗出一丝极淡、极柔和的灰白，无声地预告着黎明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敞篷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