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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回礼 ...

  •   皇家祭祖历来声势浩大,尤今年清明与上巳正好同日,除祭祖外,更有祓禊、流觞之俗,本该盛况空前,只因着公主尚在憩殿清养,内臣待法师进陵诵完长经,便引宗亲回护国寺休憩。此间官家特意遣人慰问公主,又赐食赐物,甚为关切,闻其病况反复,凝眉沉叹,乃罢了盛会心思,提前回宫。一干宗亲察言观色,纷随圣驾同返,只剩寥寥几房女眷于曲水边上闲情流觞,待得薄暮,便也人去山空。

      公主在禁地整整休息了三天三夜才算真正痊愈,初四清晨,便由敬思启絮护送下山回了明府,临行,公主特地将一锦盒交予启絮保管,道是送礼用的。启絮料想八成是叶子口里说的扇子,也不多问了,只默然收之入袖。三人进府照例先去拜见安人。彼时郑氏正在神堂诵长经,佟嬷嬷及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伺候,嬷嬷瞅着姑爷回来,喜得一脸褶子,又是寒暄,又是让丫鬟玉儿进去禀报。玉儿快手快脚进门又出,盈盈笑说安人有请。言欣云便让敬思启絮外头等着,又只身入里,见到郑氏,乃恭恭敬敬行礼问安。郑氏拎着佛珠正对着神堂里长生牌念经,闻女婿请安,不禁停了手头捏珠,回头慈慈一笑,又瞅着他愈发清瘦,便问可是风寒未愈?欣云答已休息几日,身体无碍。郑氏乃宽心,又回身对着长生牌位捏起佛珠念了几声佛号。

      欣云成亲至今只来过这里一次,晓得祖宗牌位末端有一处长生牌,又从梓轩那里得知是忆晗为叶青蘅所立,却从未如此近前细看,此刻顺着郑氏望去,才发现那包着长生牌的红纸上,并不只有叶青蘅,还有忆晗长兄明羽轩,及一些明姓族亲长者,欣云还认得其中几个。只看到红纸末位名姓,不禁月眉微怂,又见那笔迹甚新,分明才添上去不久,便脱口问道:“安人几时予我添了这长生牌?”

      郑氏淡淡一笑:“哪里是老身添来?是忆儿见你近日身体不适,予你添的。”

      言欣云想起那夜与她提及患疾一事,不由红云上颊,轻轻说道:“她……有心了。”

      “可不就是?”郑氏微微一笑,辽有深意道,“她待家中谁人都是极有心的。当年大郎去地方就任,她连夜替长兄上牌祈求路途平安,诸事平顺。青蘅高烧三日不退,药石无灵,也是她诵经消灾,直至退烧。忆儿待人都是面淡心热,处得久了,你便清楚了。”

      言欣云微微颔首,又因听着忆晗与叶青蘅的事,略略垂眸。郑氏看在眼里,饶有意味说了下去:“提起青蘅啊,这孩子自幼乖巧懂事,相貌心性样样极好,就是姻缘诸多波折,至今尚未成家,也不许父母替他张罗,可把老身那老姐姐给急坏了。“

      言欣云若有所思,觉她话里有话,便顺势问去:“表兄为何不想成婚?”

      郑氏故意叹息道:“想是放不下前缘,逃不出一场棒打鸳鸯罢。”又见欣云凝望自己,便笑着将往事作细说来,“昔年家中开了私塾,青蘅与大郎二郎还有一些世交公子郎君就在府上就学。其中有位郎君,家中姊妹正好是忆晗相熟,又因着兄长府上念书,便时常跟过来寻忆儿作伴。一来二去遇着青蘅,彼此就看了对眼。原想着他二人好事将成,只青蘅志在报国参军,女方家堂舍不得闺女受苦,便横了心棒打鸳鸯,欲将她另许他人。青蘅那时偏得重病,又是担惊她所许非良人,万般无奈,想着梓轩也心仪那家姑娘,乃连夜进府求老身做主,代梓轩提亲……”

      言欣云只觉心中一哽,惊震道:“所以,表兄心仪之人是……”

      郑氏不疾不徐说道:“正是颖儿。”

      言欣云回忆那日情况,暗道无怪平素擅接待人的芮氏不见踪影,原是有心回避。如此一想,嘴角自不经意间竟流露出一丝笑意。郑氏瞅着女婿,笑问:“这下可心安了?”

      言欣云顿觉面上滚烫,动了动嘴唇,口不对心道:“安人说的哪里话?欣云哪里不心安了?”

      郑氏见状哪有不清楚的,只笑道:“老身也是那个年纪过来,哪有不清楚姑爷心思?那日你见了青蘅,人看着就怪。老身以为兴许误会什么,今看来,姑爷还真是误会极深。”

      言欣云见掩饰不过,唯红着脸默认,又觉那明梓轩真该杀千刀,竟如此这般糊弄自己,害自己平白无故受了多少天罪,便努着嘴道:“还不是舅爷诓我?”

      “哦?他怎与你说来?”

      “那日我见忆儿送表兄离去竟哭成泪人,便问舅爷何故。他与我说,表兄与忆儿青梅竹马,都要谈婚论嫁了,却叫安人棒打鸳鸯……”

      郑氏闻之先是一愣,随后竟是止不住掩嘴大笑。外头几人闻得里间传来笑声,不禁也笑。玉儿抿嘴道:“姑爷真是了得,一来就逗得安人哈哈大笑。奴才在安人身边伺候这么久,可从未听她笑得这般爽朗。”其余几人也连声道是。敬思启絮互视一眼,暗自揣测:殿下这般讨好老人家,莫非真是打定主意要了那小娘子?如此一想,不免心慌。

      里头,郑氏直笑出了眼泪,边掏手绢拭眼,边笑骂道:“傻孩子,你叫那浑小子耍啦!老身几时棒打鸳鸯?”说着又笑得岔气,连连咳了几声。

      欣云赶紧给她舒了舒后背,好一阵下来,郑氏才忍住笑,道:“倒不怕与你说白,当年怀了忆儿,老身与我那老姐姐都想着若这胎生了是女,便来个亲上加亲。可忆儿出生后,老姐姐找先生替他二个合了八字,道是相刑极重,那指腹为婚便做了罢。他二人也一直是兄妹相处,万无半分男女之情。再说那日,忆儿也非哭成泪人,而是风沙入眼,眼睛整整疼了一天。”说着又忍俊不禁,待见了欣云一脸茫然,方续道,“傻小子!那都是相刑惹来的祸事,府中上下都屡见不鲜了,她与青蘅二人若处一块,不是这个伤来,便是那个伤去,不然怎说八字不合?你不记得忆儿当日见着青蘅,整张脸都黑了?”

      欣云却不无酸意道:“她一听说梧州来人,便极欢喜……”

      “误以为回的是大郎罢。”

      言欣云这下真是无语了,原多日以来竟都是自己在瞎吃醋。可既然叶青蘅并非忆晗心上人,为何忆晗成亲次日进神堂时,会对着长生牌流露出那样眼神?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长生牌上除了叶青蘅,其他均是同姓族亲啊。

      郑氏见她还在发愣,便放了佛珠,要她伸出手来。欣云不明所以,下意识就伸手过去,郑氏笑着取过家法,不轻不重往她手心打了一下。欣云突然惊醒,捂着手,一声“大胆”就要冲口而出,却见郑氏一脸佯怒,问道:“还胡思乱想?”

      欣云不由得讪讪一笑。郑氏又让她再伸出手来。欣云缩手不依道:“安人,小婿知错了,一次就好,怪疼的。”

      郑氏也不依,掏开她的手又打了一下,笑道:“不疼不长记性,这是替忆儿打的,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说走就走?你当老身糊涂了不是?瞧不出你那修缮宅子是假,冷落我闺女才是真?”

      如此恩威并施,竟驳得欣云无地自容,只得连连认错求饶。郑氏忍着笑收了家法,又看她掌心通红,转身从佛柜中取出金疮药,替她抹了上去,而后才语重心长道:“二郎这人心思不坏,就是说话向来只有六七分可信,老身为此没少对他用过家法,这神堂里金疮药便一直备着。今日与你用上,就是要你记得,纵使二郎说话只有三分可信,但凡你对忆儿稍有了解,稍加信任,都不至于误会如此之深。”说着抬眸看了看欣云,顿了顿又道,“夫妻相处,贵在相知不疑,忆儿这人面上清冷,待人却都是真心,你若对她好,她自会待你好一辈子。可懂了?”

      言欣云默然颔首,郑氏眸中含笑收药回柜,又瞥了她一眼,故意问道:“今日老身打了你,可是要被你记一辈子?”

      言欣云摸摸手掌,故作委屈道:“从小到大还是头一遭挨打,想忘也难。”

      郑氏大笑:“甚好,就怕你忘记,就要你记着今日老身所言,一辈子与她好好便是。”

      欣云苦笑,又拱手卖乖道:“是欣云不该与忆儿生分,又诓了您老人家。今蒙安人不弃、谆谆善诱,乃醍醐灌顶,今后必与她好好处过,万不造次。”

      郑氏满意颔首,只道“孺子可教”,又舒心慈笑,轻挽其手一道出了神堂。外头佟嬷嬷等人赶紧近前伺候,瞅着他岳婿二人相处极睦,不由都眉开眼笑。嬷嬷啧啧笑夸姑爷莫非是神人,安人近日气色不佳,见了姑爷,这气色真真就好了!言欣云一阵讪笑。郑氏料想女儿女婿分开多日,必定心急会面,乃与她说了忆晗现下应在简草园中,便放了行。待得欣云三人走远,郑氏遂收笑意,回了神堂取出烧火棍,板着脸吩咐玉儿:“去把你二爷请来。”

      且说言欣云主仆来到花园中,远远就看到水榭凉亭里,明忆晗正依柱捧书,偶尔细呷清茶。山清水秀四大丫鬟也正练着琴棋书画。水儿眼睛最尖,一下瞅见姑爷归来,登时弃了画笔,喜叫了一句“姑爷”!众丫头闻之均急急望去,个个欣喜若狂,暗道终于要脱离无边苦海了!明忆晗也抬眸,见欣云归来走近,便放了手里的书,起身盈盈一拜。

      言欣云一出折扇,轻轻将她托住,又道免礼。此间眉目相对,只觉佳人依旧眉如翠黛,面润桃花,清澈秀逸若仙,真真美到极点。忆晗却见她虽精神气不错,只短短几日竟消瘦至此,不免有些担忧。

      二人寒暄几句,忆晗忽回头取了方才放下的书,递予敬思启絮道:“此乃师父遗留药书,我与家兄不善此道,留着也无用,唯交由师兄和启絮研读,若来日从中悟道,也可悬壶济世,不枉师父一番心血。”

      启絮虽对用药极有兴趣,也知那是天机石府独门传承,自是推脱不受。忆晗又道:“你是师兄胞妹,不算得外人,又深谙医道,受之正好。且不说悬壶济世,夫君近来身体多有不适,正需调养,你不如翻翻看有无良药方子,予他调理调理也好。”

      启絮一想也是,又觉却之不恭,乃与敬思小心翼翼接过书来,又到底忍不住欣喜好奇,便告了退回房研读。山清水秀见时机到,也忙借机禀退:“姑爷小姐连日不见,必定有话要说,我等就不打扰了。”说罢通通追着敬思启絮离去。

      启絮见走不了几步那四大丫鬟竟都跟了上来,便问何故不留下伺候?水儿直道:“姑爷不在,小姐闲暇无聊,便要我等练那琴棋书画,真真学海无涯、那个、那个苦海无边,如今姑爷归来,我等岂有不退之理?”

      启絮闻之汗颜,暗叹:幸好殿下从未逼我练那四艺。又想起方才走得仓促,竟忘了把那柄颜真卿折扇交还殿下,便将袖中锦盒递予水儿,道:“公子说娘子生辰快到,便选了此扇为礼。方才顾着拿书,竟忘了交予娘子,劳烦水儿妹妹替我走一趟去。”

      水儿一口应承,只走了几步,暗自开了锦盒取扇一看,不禁一脸嫌弃道:“都说男人不会挑物,还真是。小姐送扇,你也送扇,人家送的好歹是兰花蝶影,你送白纸黑字……啧啧啧!”说着连连摇头,将扇子放了回去。

      且说众人才走开一阵,忆晗便止不住一阵轻咳,咳着咳着又忍不住干呕。欣云一怔,忙道:“前几日不是说让丫头去抓草药喝了?这咳嗽竟越发严重。”

      忆晗淡淡摇头,呷了一口茶水润喉,方道:“喝过一贴,觉着好些便停了。待会儿让水儿重新抓去。”才说着,便见惠嬷嬷领着一干园丁入园,亲身指点做事。离得近了,嬷嬷见着自家小姐一脸不适,忙关切寻问何故。

      忆晗只道近日喉咙不适,时常干咳干呕,欲让丫头抓些草药解燥。惠嬷嬷一听了然,直道:“不忙不忙,此事交予老奴来办就好,眼下这些人要打理花草,小姐姑爷且先回避一下,免得遭了冲撞。”

      忆晗二人颔首,遂回了新房。待坐定,欣云亲手倒了水给忆晗喝。忆晗接过水杯正欲道谢,却见其掌中通红,又闻得一股熟悉的金疮药味,便问何故。欣云不答,只收回手,示意她先喝水。忆晗柳眉微颦,放了水杯,语气无波无澜问:“公子方才可是去了神堂?”

      欣云见掩饰不过,乃颔首答道:“近日身体不适,寻了借口外出静养。岂料安人识破伎俩,误以为在下刻意疏远冷落小姐,便略一训示……”

      忆晗面上微微一红,又起身抖袖而拜,匀匀道:“家母不知情,竟对公子用法,忆晗愧疚万分,诚请公子恕罪!”

      欣云将她扶起,只道:“不知者无罪,何况哪家母亲不护犊?在下明面上确实做得过分,老人家恩威并施也在情理之中。”

      忆晗见其理解,乃略一宽心,先谢过公子不怪之恩,后又问了病况。

      欣云微微脸红,道:“已察病因,对症下药,几日下来便也好了。”

      “哦?是何病因?”忆晗才问起,便暗觉冒犯,遂解释道,“忆晗非有意唐突,是觉公子若肯说出,忆晗也好小心规避。”

      欣云莞尔一笑,理了理鬓边秀发,只道:“一场心病,过了便好。”说着一瞥案上,见那叶青蘅送的玉石玲珑子尚搁着,此刻看上去竟一点也不碍眼了,便道上次一战落败,还想邀战。忆晗略一诧异,又欣然应承。二人摆案上床,欣云又取白子,忆晗便夹黑子落定。

      二人对了一百多手,局中依然势均。因着忆晗觉着愧疚,未尽全力,也因着欣云一贯“遇强不弱、遇弱不强”,二人不动声色暗自退让,竟落了个平局。

      屋外,惠嬷嬷此时正端着熬好的草药欲进,瞅着水儿笑盈盈走来,忙让她顺手把药端去。水儿应成,端着碗入了里间,又把锦盒交予小姐,道是姑爷送的生辰礼,启絮姐姐让送过来。

      忆晗疑惑看向欣云,欣云却只浅浅一笑,道:“礼‘扇’往来。”又示意她打开。

      盛情难却,忆晗开了锦盒,只见里头也是一柄折扇,乃取之缓缓打开,又寻思如何拒绝。欣云心中好一阵忐忑不安,面上却故作镇静,边收案上黑白子,边垂眸解释道:“此乃颜鲁公早期行书,遒劲有力,大气端庄,望小姐喜欢。”

      忆晗扇子开了一半,却斜睨水儿一眼,又背着欣云将扇收好,继而淡淡回身谢过夫君一番心意。欣云见她肯收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乃展颜一笑。

      水儿这时见药晾得差不多,赶紧催小姐趁热喝下。忆晗似笑非笑冷睨了她一眼,才接了碗小喝,只才几口,便锁眉道:“此药味道古怪。”

      欣云却道良药苦口,身子要紧,劝她喝完。忆晗一想也是,乃依之一饮而尽。

      (小番外藏在“作者有话说”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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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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