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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护妻 ...

  •   欣云见好端端的画就这么毁了也怪可惜,又瞅丫头哭得厉害,便端起图看下落款,见是忆晗,不禁宽心安慰道:“莫哭莫哭,还好不是古字画,让你家小姐重新画来就是。”

      水儿哭天抹泪道:“这图是小姐心爱之物,平日里就挂床边,别说是碰,看都不让人多看一眼。刚刚小姐临行,千叮万嘱要奴才看好它,奴才、奴才却把它毁了,如今怎生是好?小姐回来一定会打死我的!”

      欣云一听是忆晗看重之物,又再次端详那画,见上头题诗二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略一皱眉,暗暗思忖道:后两句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莫非,这便是她心上人儿?

      思索间,忆晗不知几时已换了窄袖进门,瞅见欣云手里拿着那幅画,脸色骤白,又见画上童子面目全非,只觉心头瞬间猛地漏跳,颤巍巍指之问道:“怎会如此?”

      水儿吓得面无人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认错,忆晗只觉天昏地暗一阵踉跄,欣云赶忙将她扶住。她勉强撑直身体,从欣云手中取过画来,许是紧张过度、郁气攻心,心头一起一伏难以自定,持画之手也竟颤个不停。欣云见惯她八风不动,气定神闲,却未曾见她如此落慌失神,也是一惊非小。踌躇片刻,正欲开口,却见忆晗眼中泛泪,斜向水儿的眼神凛凛如挟利剑,声音淡冷乏力,问道:“怎生回事?”

      水儿惶悚蜷缩一团,泪眼汪汪,噤若寒蝉。欣云见丫头实在可怜,于心不忍,遂诓道:“不关她事,是我一时不慎碰着墨锭毁了画,忆儿要怪就怪我罢。”

      忆晗呼吸一凝,侧看向欣云,眼里是怨是哀,脸色青白不定。欣云见之一半心疼一半担忧,遂和声劝说道:“你莫恼火,是我不好,这便予你重新画来。”说罢伸手就要取图。

      忆晗却不许她再碰画半分,继而色若死灰,黯然说道:“不必。”又径自走向书案,寻来纸笔,依着旧画重绘。只她本就急火攻心,虽强忍不发,持笔之手却抖得不成样儿,勉强落了几手,竟怎都画不像。又强自凝神,闭目沉思,于脑海中苦苦冥想小晗模样,奈何越是焦虑,越是记不住那眉目五官。几次三番,三番几次,连连着墨,连连失手,终究竟颤颤撒了手头那笔,生生跌坐椅上,垂泪无言。

      水儿大惊失色,慌忙膝行近前抱着她裙襟,哭着央求小姐莫这样折煞自己。欣云也深知越是无声之泣,越是气噎喉堵得利害,乃上前细声劝慰,却未得回应。又因不知她为何这般在意那画,不知画上之人与她到底有何过往,便无从安慰开导,只能束手无策陪着她苦,陪着她痛,此间煎熬,竟难言喻。

      半晌,忆晗只双目微闭,默然垂头,心口缓缓一浮一沉,乏力挥着手,声音平淡得毫无半分生气道:“出去,通通出去。”

      水儿欲言又止,半晌抹泪叩了头,又一躬身才告了退。欣云虽是担心,也觉此时多说无用,让她静静未尝不好,便径自退出,只跨门前刻,到底忍不住回头,却见她依旧神情怔怔,不言不语,仿佛失了魂,又落了魄,直叫欣云不由凝眉抿唇,长叹离去。

      且说水儿退了出来,私下寻了郑氏道明究竟。郑氏闻之大骇,责备闺女不该不守分寸,如今姑爷见了那画必要生疑,万一夫妻生分,怎生了得?想了一下,顿整神色,与水儿一道去了忆晗闺房。只一番苦苦规劝下来,忆晗终是一声不吭,一如石人呆呆静坐。郑氏又气又忧又无可奈何,思来想去,觉解铃还需系铃人,便让水儿将姑爷请去神堂一会。

      欣云走进明家神堂已是掌灯时分。郑氏正替祖宗点香上炉,合十祈祷,待她走近,先是无奈一叹,继而端了长生牌位,示意她取下上头红纸。欣云满心疑惑,依之照做,拆了红纸,方知内里乾坤。原这长生牌上竟有一行小字,题曰:小晗福德长生禄位。她暗自吃惊,却也失神苦笑,惊是惊着那人竟与自己一般唤“晗”,笑是笑这长生牌位就像立牌人,面上看似护着许许多多,待红纸一撤,外壳一刨,才知底心真正呵护的,有且只有眼前这一个。

      安人目光凝落牌上,浅浅说道:“小晗便是那画中童子,是忆儿救命恩人,也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言欣云略一沉吟,问:“他与忆儿如何认识?今又身在何处?”

      “昔年乱世结识,早已生死未卜。”郑氏黯然苦笑,目光辽远,又追本溯源道,“当年我母女藏身千寻寺避难,小晗也在寺中,因着年纪相仿,他二人便成了伙伴。若非出了那事,或许……或许他俩该是可以一处的。”

      欣云月眉紧锁,问:“出了哪事?”

      安人捏着手里佛珠,轻轻说道:“那些年食不果腹,过得极苦,忆儿时常随师兄们进山采药采果下山变卖,或换得些许钱两补添日用。有一年,后山梅林结果,她觉着青梅正当时,变卖值钱,便拉着小晗同去采摘。熟料回时遇了强盗,小晗拼死周旋,忆儿方才死里逃生。后来大伙赶到,却只在悬崖边找到小晗的鞋……”郑氏说着哽咽,“此后忆儿便为小晗立了长生牌,老身晓得她不过自欺欺人罢,只若不让她立着,她便也活不下去了……”

      欣云闻之也是五味杂陈,喃喃说道:“我只以为她与一般官宦子弟一样,蜜罐里养来,却不知她还有如此遭遇。”

      郑氏抹着泪,沉沉叹气,续道:“因着遭逢巨变,心性也变,后虽一家团聚,日子也好过了,她却不让自己好过,先是改名忆晗,后又立身习武,老身拉她不回,唯差着大郎二郎陪着,央求道人一并收入门下,免得她再闹出幺蛾子。”

      欣云不解:“她习武作甚?”

      “应是愧疚罢,想着当年若自己会武功,小晗也不至于惨死。”

      言欣云沉默一阵,终究淡然摇头,微微苦笑道:“太傻了。”

      郑氏放了手中佛珠,叹言:“可不就是?历尽世态炎凉,生死离别,才致如今这般性情清冷,苦了自身,也是难为了你。”又愧道,“今与姑爷说了这段过往,也是望你日后予她多些包涵,念在小晗舍生救她的份上,容她心里有个念想。”

      欣云淡淡一笑:“小婿岂是那等心胸狭隘之徒,与死人争风吃醋?况那人还是忆儿救命恩人,若无他舍生,何来今日我与忆儿缘分?”

      郑氏倍感欣慰,直握着她的手道:“丫头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能有你这样儿夫婿。”

      欣云却默然一阵酸楚,心中叹道:几世修为却只换来一段假凤虚凰,想来也是可笑。之前还盼着有朝一日能破天荒得她青睐,与她长相厮守,今看来,原她抗婚抗礼并非寻常女儿家为情为爱冲昏头脑,也并非为期日后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而是为了心祭,为了守节。忆晗、忆晗,忆着小晗,其人一如其名,一如其写过之词,此生情系小晗,一心无二。她的心早随那人而去,一切不过是我虚空奢望,一场镜花水月罢了。想着,她不禁自嘲一笑。

      且说忆晗整整不吃不喝一天一夜,任谁劝了也无用。明时宁父子也寻了欣云问究竟,郑氏与欣云为护忆晗名节,早已统一口径,道是身体不适,无心进食。次日,郑氏与欣云水儿再次入屋,只见得一地废纸,张张都落了墨,又都是几笔骤停,画不成画。郑氏看得心惊肉跳,沿着那些纸一路走进,只见忆晗目不斜视悬腕而书,可那持笔之手竟是不听使唤频频作颤,才动了几笔,又是撤纸重来。

      郑氏知道闺女脾性,却不曾见她这般失魂落魄,也是惊心不已,近前紧紧握住其手,又瞅着她一夜下来容颜憔悴不堪,顿时红了眼眶,直道:“偏生何苦来?偏生何苦来?”

      忆晗手头一松,长笔掉落,对着安人怔怔滴泪,道:“这些年,我已愈来愈记不清小晗哥模样,平日里若非靠着此画,便只能梦里才看得清楚。今画已毁,欲见他一面,唯寻思梦里了。只我一心思眠,却一夜不得安眠,越思见他,越见不得他,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郑氏一阵苦苦相劝,却于事无补。欣云也近前宽慰,道或有法子帮她修画,便想取过图来。

      忆晗却拎紧那画,生生打掉她伸来的手,目光由始至终都在手头画上,语气平平淡淡说道:“你走,不劳费心。”

      欣云只觉手被打得生疼,心也跟着一疼。

      郑氏见忆晗屡劝不改,本是压了一口气,今见她还动手打了欣云,火气一来,便索性横了心,一把夺过画撕成两半。

      “娘!你做什么?”忆晗始料未及、大惊失色。郑氏又撕了一手。忆晗急得直掉眼泪,竟不顾分寸,直接跪地拼命拾画。

      郑氏见劝也劝了,骂也骂了,闺女依旧执迷不悟,实在忍无可忍,甩手朝她背上狠狠就打,边打边哭骂道:“逆女,你究竟要到几时才肯醒悟啊?小晗早已死了,八年前就已死了!”

      忆晗抱着残画入怀,哭道:“不!他没死!小晗哥没死!”

      郑氏老泪纵横,既怒自己平日里惯坏了她,又怒其糊涂不知分寸。忆晗泪眼盈眶,见画已毁,心如刀剜,意冷心灰,便生生任由母亲打骂。水儿何曾见过安人动手打小姐?登时吓得哇哇哭求安人住手。欣云也看得不忍,一时之间不知哪来的勇气,竟当着众人的面上前一把将忆晗紧紧抱在怀里,生生用背替她挨了几打。

      掌落欣云身上,忆晗于木然中为之一怔。郑氏虽也愣住,却余气未消,只与欣云说道:“这丫头不知进退,鲜廉寡耻,你护着她有何用?你再护着她她都铁石心肠不知惜福,让老身打死了才好!”

      欣云却只更加紧抱忆晗,守着忆晗,不许她在自己怀里有分毫闪失,她就是要拼着命去呵护她纵容她,哪怕大逆不道,哪怕有违伦理,哪怕……她不爱她。

      郑氏见欣云不肯罢手,也无从下手。

      欣云眉眼微润,凝望忆晗,语气淡淡道:“她虽是明家女,却也是我言家妇,是非对错我心里自有尺量。此番她是失仪失德,也是欣云训导无方,求安人息怒,莫气坏身体,也莫将家事声张。且把她交予欣云,欣云自会、自会开导,自会规劝。”

      水儿也跪哭道:“求安人息怒,都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毁的画……”

      “丫头!”欣云叫住水儿,轻轻摇头。

      水儿却朝她叩首,又道出真相:“是奴才磨墨分心毁了小姐的画。姑爷不忍奴才受罚,才说是他毁来。”说着又是跪行至主子身边,抽抽泣泣道,“小姐,水儿犯了大错,您要打要骂尽管冲着来。只求您莫气坏身子,也莫迁怒姑爷,姑爷他并无做任何对不起您的事,一切错在奴才!求小姐责罚!”

      明忆晗却置若罔闻,只看着地上残画,心如死灰,长泪低垂。又因着多时强压心碎,加上体内真气倒腾,气血冲心,一时竟禁不住喷了一口血,昏倒在欣云怀中。

      众人大惊,欣云赶紧差水儿去把启絮叫来,又迅速抱忆晗上床,担心会有差池,不敢让她平躺,只让她昏靠在自己身上,一手揽着其肩,一手握着其手,心里暗暗祈祷莫要有事。郑氏也吓急,忙坐床缘又是探她额头,又是合十连声念着佛经祈求平安。

      启絮匆匆赶来,替她探了脉,隐去真气相袭一事,只道气急攻心,歇火就好,应非大碍,便扶她躺直,又赶紧开方抓药去。水儿抽抽泣泣收拾地上残纸,又将残画拼齐,随后便寻了启絮熬药去。郑氏与欣云一直守在床前,直至启絮水儿端药归来,喂她喝了药,才略松眉关。明时宁与明梓轩夫妇见忆晗昨儿晚膳未尽,今儿早膳也未进,便都寻了过来,来了才知她又犯那老毛病,个个又急又忧,好在欣云看着还好,并无生嫉生分,照顾忆晗也体贴入微,便都暗自松心。

      欣云见忆晗服药后面色渐渐好转,便劝众人回去,一则让她好好歇息,二则免得满府上下猜疑,闹出甚么风言风语。待得众人退出,乃行至书案,思索一下,又唤了水儿过来,问道:“可有印象画中人儿模样?”

      水儿揉着哭红的眼睛点着头,欣云微微一笑,拿起笔在纸上画了数十种孩童五官,要她从中挑出与原画童子相似的来。水儿依之照做,细细挑选。二人琢磨了半个时辰,欣云照着水儿挑出的五官拼出一张孩童脸蛋,问道:“可像?”

      丫头仔细一看,眼睛顿时一亮,喜道:“像!像极了!简直一模一样!”

      欣云笑着吩咐丫头磨墨。水儿一时没反应过。欣云见其发愣,不由眸中含笑,如教孩童说话一般,一字一句重新讲道:“磨——墨!”

      次日,忆晗乏乏醒来,下意识撑床徐起,偶见枕边有两画卷,打开一看,一卷是拼齐的残画,另一卷却是与旧画几乎一模一样的新画。画上小晗笑容如往,栩栩如生,她看着看着不由湿了眼眸,虽不知言欣云用了什么法子重现小晗五官,却情不自禁燃起一丝欣慰,轻轻抱画入怀,如同孩童得了糖丸一般喜极而泣,直道:小晗哥没死,小晗哥回来了。

      (小番外在作者有话说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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