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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归途·无声的依靠与冰层下的暖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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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被严衍携着怒意摔上的门,其震颤仿佛在羌渝工作室空旷的四壁间萦绕不去,持续了整整两天。
空气里似乎还滞留着那个凶狠的吻所带来的、混合着侵略性与绝望的气息,以及严衍最后那句低沉而沙哑的、带着自毁意味的话语。
羌渝试图用惯常的麻木去覆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冲突,却发现这次不同。
那触感,那话语,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不是剧痛,却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坐立难安的酸胀感。
他依旧将自己囚禁在工作室里,像一只受了惊的蚌,紧紧闭合着外壳。
创作停滞了,工作台上那尊被湿布覆盖的雕塑,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上面仿佛还烙印着严衍那双过于洞察的眼睛,以及他那些直指核心的、剥开他所有伪装的话语。
胃部的空瘪和隐约绞痛成了常态,他依靠黑咖啡和所剩无几的威士忌度日,身体的虚弱与精神的恍惚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第三天,门铃在上午的固定时间响起。是楼下大门的门铃。
羌渝的心脏条件反射般地一紧,身体瞬间绷直。
他走到窗边,指尖微微颤抖地撩开厚重窗帘的一角,向下望去。
依旧是那位衣着整洁、表情一丝不苟的助理,手里提着一个与之前无异的环保纸袋,安静地站在楼下,仿佛之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失望和松了口气的情绪掠过心头。
失望什么?难道他在期待那个带着一身凶狠气息的人再次出现吗?
他为自己这荒谬的念头感到一阵羞耻。
他按下开门键,没有像之前那样置之不理,也没有开门迎接。
他只是重新坐回工作台前的阴影里,听着楼道里传来助理平稳的脚步声,然后在门口停下,将纸袋轻轻放在地上的细微声响,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直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羌渝才缓缓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那个朴素的纸袋安静地放在那里,像是一个无声的、固执的问候。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弯腰将它提了进来。
纸袋里的东西依旧简单日常:牛奶、全麦面包、几个看起来就很新鲜的苹果,还有一盒包装熟悉的胃药。
除此之外,依旧是一张对折的白色卡片。
羌渝拿起卡片,指尖感受到纸张细腻的纹理。他打开它,里面是严衍那熟悉而有力的笔迹,用的是中文,内容比之前更短,只有四个字:
“按时吃饭。”
没有提及那晚的不愉快,没有多余的关怀,甚至没有落款。
只是这样一句最简单、最直接的命令,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在了羌渝的心上。
他仿佛能透过这冰冷的文字,看到严衍写下它们时,那紧蹙的眉头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将卡片随手放在堆满工具的工作台上,那四个字却像拥有了生命,在他的余光里不断闪现。
他没有去动那些食物,只是将胃药拿了出来,拆开包装,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药片,怔怔地出神。
接下来的几天,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每天上午,助理都会准时出现,留下类似的物品和一张内容简短的卡片。
“今天降温,记得添衣。”
“楼下花店的白玫瑰开了,很像你以前画过的那种。”
“晚安,渝。”
当这个亲昵的、久违的单字称呼再次出现时,羌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涩的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向四肢百骸。
这种持续的、沉默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渗透,开始产生一种奇异的效果。
羌渝发现自己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抗拒和愤怒。
他开始习惯每天这个时候的门铃声,甚至会下意识地估算着时间。
他会打开门,将纸袋拿进来,查看里面的东西,然后拿起那张卡片,反复看上几遍。
严衍没有试图用言语融化他,而是用这种最笨拙、最持久的方式,一点点在他冰封的世界周围,筑起一道温暖的、无形的屏障。
他开始重新站在那尊被覆盖的雕塑前。
犹豫了很久,他终于伸出手,揭开了湿布。
扭曲的形态暴露在空气中,那些充满张力的线条和块面,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不再仅仅是痛苦的嘶吼。
他想起严衍的话——“它在挣扎”。
他拿起塑形刀,不再是带着毁灭欲地胡乱刻画,而是开始极其专注地、一点点地修整那些细节,试图让那种在痛苦中依然不屈的“挣扎”感,更加清晰地呈现出来。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却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冥想般的平静。
他甚至开始用助理送来的食材,给自己做一些最简单的食物。
当他坐在桌前,吃着热气腾腾的、自己煮的面条时,一种陌生而熨帖的暖意,从胃部缓缓扩散至全身。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第一次觉得,这个冰冷的工作室,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家”的气息。
然而,随着夜晚的降临,一种莫名的空落感又会悄然蔓延。
卡片上的“晚安”二字,像是一个句点,结束了一天的无声交流,也凸显了长夜漫漫的孤寂。
就在收到“晚安,渝”卡片的那天深夜。羌渝并没有睡意,他坐在工作台前,就着孤灯昏黄的光线,正对着一小块黏土进行着细微的调整。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声,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羌渝的动作瞬间僵住,手中的塑形刀差点掉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钥匙?除了他和艾瑞克,还有谁会有钥匙?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带着令人心惊肉跳的确定性。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盯着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怒气,也没有任何声响。
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深夜凛冽的寒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融入了室内昏暗的光线中。
是严衍。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长大衣,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室外的露水或夜雾,头发不像平日那样一丝不苟,显得有些凌乱。
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目光穿过昏暗的空间,直直地落在羌渝身上。
那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灼人的审视或愤怒,而是充满了某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倦怠,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情绪。
羌渝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想问“你怎么回来了?”,想问“你怎么有钥匙?”,更想质问他为什么又这样闯入他的世界。
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在对上严衍那双盛满了疲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脆弱的眼睛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在昏黄的灯光下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可闻。
然后,严衍动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迈开了脚步,朝着羌渝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不像往常那样沉稳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就在羌渝以为他会停在面前,说些什么的时候,严衍却并没有停下。
他径直走到羌渝面前,在羌渝惊愕的目光中,没有任何预兆地,身体向前一倾,整个人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直直地倒向羌渝,将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颈窝处。
羌渝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得向后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严衍的身体很重,带着室外的冰冷寒气,大衣面料摩擦着他的手臂,带来一阵战栗。
“……”羌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听到严衍的声音,闷闷地、带着浓重的倦意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沙哑,在他耳边响起,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我好累。”
仅仅三个字。
没有诉说旅途的艰辛,没有解释提前归来的原因,没有提及工作的繁重,甚至没有为那晚的冲突做任何辩解。
只是这三个字,像卸下了所有盔甲的战士,露出了最柔软也最疲惫的内里。
羌渝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感觉到严衍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那紧绷的身体线条透露出极度的疲惫。
颈窝处传来严衍呼吸的热度,与他带来的寒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触感。
他能闻到严衍发间清冽的、混合着夜晚空气的味道,以及一丝淡淡的、属于他自己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工作室里,只剩下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和那沉重而依赖的拥抱。
羌渝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严衍宽阔却此刻显得异常脆弱的背脊上。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贴着,仿佛一个无声的回应,一个笨拙的支撑。
严衍似乎感受到了这微小的回应,埋在他颈窝的头动了动,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窗外,巴黎的夜色深沉如墨。
工作室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一个疲惫到极致的拥抱里,暂时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无声的港湾。
冰层之下,似乎有温暖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