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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付洋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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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的风裹着桂花的冷香,钻进鹿言澈的卫衣领口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后腰的酸胀感却没因此减轻分毫。像是有团浸了冷水的棉絮贴在骨缝里,稍微挺直脊背,细密的疼就顺着神经往四肢百骸里钻,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他靠在教学楼外的梧桐树干上,低头看着楼下操场上喧闹的人群。橙色的体测标志桶在草坪上摆成歪歪扭扭的线,体育老师举着扩音喇叭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大三(2)班!男生立定跳远这边排队!动作快点!” 返校才第二天就搞突击体测,大学总喜欢用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给学生“提神”,鹿言澈盯着那片喧闹,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卫衣下摆——要是宋闻觉在,这会儿肯定会把他护在身后,跟老师说“他腰不舒服,我陪他补测”,可今天宋闻觉要去校外的设计公司上班,早上天没亮就走了,只在他枕边留了张便签:“记得吃早饭,腰疼就请假,别硬撑,下班给你带糖炒栗子。”
体委跑过来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点急:“言澈,到咱们组了!你赶紧过来,老师都催两遍了!” 鹿言澈试着直起身,后腰的疼突然加重,他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点薄汗,“我腰还疼,得去请假,你帮我跟老师说一声。” 体委看他脸色苍白,扶着树干的手都在发紧,连忙点头:“行,你快去,这边我帮你挡着。”
鹿言澈扶着墙慢慢往教师办公室走,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牵动腰上的肌肉。昨天晚上宋闻觉回来时,他还趴在沙发上抱怨“你上次太猛,我腰到现在还疼”,宋闻觉当时蹲在他身边,指尖轻轻揉着他的腰,声音里满是愧疚:“早知道我就控制住了,明天我请假陪你去医院买膏药。” 可早上公司临时通知有项目要赶,宋闻觉只能咬着牙走,临走前还把自己的保温杯塞给他,里面装着温好的红枣枸杞茶——他知道鹿言澈一到秋天就容易手脚凉。
请假很顺利。体育老师看他扶着腰的动作不似作假,又听说他要去医院,只皱着眉叮嘱了句“路上注意安全,买完药直接回宿舍休息,补测等你好了再说”,就签了假条。鹿言澈揣着假条出了校门,没打车——医院离学校就两站路,他想慢慢走,让腰稍微缓一缓,也想趁着这段路,给宋闻觉发条消息报平安。
路边的梧桐树开始落叶,金黄的叶子飘落在人行道上,被风吹得打着旋儿。鹿言澈掏出手机,刚编辑好“我请假去医院了,别担心”,就看见宋闻觉发来的消息:“忙完上午的活就溜,给你带的栗子要热的还是凉的?”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热的”,后腰的疼好像都轻了点。
走到街角的糖炒栗子摊前,他停下脚步——宋闻觉每次都会在这家买,说老板炒得够糯,糖霜也不粘手。他想等会儿回来的时候带一袋,让宋闻觉下班就能吃到,可刚要往前走,后腰又传来一阵疼,他只好靠在路灯杆上歇一会儿,手还在轻轻按着腰侧。
去年秋天也是在这条路上,他捡到了那只断了腿的流浪猫。当时他抱着猫往宠物医院跑,慌慌张张地撞进了一个老人怀里,后来才知道那是张奶奶。张奶□□发花白,手里提着个旧布包,看见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猫,立刻拉着他的手说“孩子慢点儿,别摔着,小猫也怕疼”。后来他经常去张奶奶家陪她说话,听她讲远在邻市工作的儿子,说儿子比他大十三岁,是市医院的外科医生,忙得连周末都很少回家,身边也没个伴儿。张奶奶总说“要是言澈你是我孙子就好了,贴心”,他每次都笑着应下来,把带来的水果递过去。
今年春天,他终于见到了张奶奶的儿子——付洋。那天他抱着给张奶奶买的枇杷上门,开门的是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个子很高,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看见他手里的水果篮,笑着说“你就是言澈吧?我妈天天跟我提你,说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那时候付洋看他的眼神很软,像春日里的阳光,他没多想,只当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还跟付洋聊了很久的猫——张奶奶家的橘猫是付洋上大学时养的,后来他去外地读研,就留给了母亲。付洋还给他看了手机里橘猫小时候的照片,笑着说“那时候它才巴掌大,现在胖得都跳不上沙发了”。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张奶奶家帮忙整理书架,不小心碰掉了一本旧相册。翻开的那页里,付洋穿着高中校服,身边站着个跟他眉眼有几分像的少年,两人靠在樱花树下,笑得眼睛都弯了。张奶奶走过来,叹了口气说“这是付洋以前喜欢过的孩子,可惜后来那孩子搬家去外地了,付洋难过了好长时间,之后也没再谈过对象”。他当时没在意,只随口说了句“付洋哥以前还挺痴情”,直到后来付洋回来看望张奶奶,趁他去厨房倒开水的间隙,轻声说“言澈,你笑起来的时候,跟我以前喜欢的人很像,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温和的眼神里,藏着不一样的东西。
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再去张奶奶家了。不是讨厌付洋,只是觉得别扭——付洋比他大十三岁,是长辈,是张奶奶的儿子,他没法坦然面对那份超出“长辈关怀”的目光。偶尔在路上遇见张奶奶,他也只是匆匆聊几句就借口离开,心里总像压着块小石头。
想着这些,医院已经到了。门诊大厅里人不多,暖气开得很足,扑面而来的暖意让鹿言澈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他挂了骨科的号,坐在候诊区等叫号时,还在想待会儿买完膏药要不要给张奶奶打个电话,问问她最近的身体怎么样——前几天遇见张奶奶,她还咳嗽着说有点感冒,不知道好了没有。
叫号声响起,他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走进诊室。医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戴着老花镜,问了几句症状,又让他趴在诊床上按压腰椎两侧,“这里疼吗?”“嗯。”“这里呢?”“有点酸。” 老大夫最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肌肉拉伤,开了两盒外用的膏药,还开了瓶活血化瘀的喷雾,嘱咐他最近别做剧烈运动,晚上睡觉别睡软床,最好在腰下面垫个小枕头。
鹿言澈拿着处方单去药房取药,刚接过装着膏药和喷雾的塑料袋,指尖还没碰到袋口的提手,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鹿言澈?”
那声音低沉温和,带着点熟悉的质感,像秋日里晒过太阳的羊毛衫,暖得人心里发颤。鹿言澈愣了一下,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个果篮,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正是付洋。
付洋比春天见面时好像瘦了点,衬衫的领口系得很整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手表——还是上次见面时戴的那块银色机械表。他看见鹿言澈,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塑料袋上,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你怎么来医院了?不舒服?”
“嗯,有点腰伤,来买膏药。” 鹿言澈笑了笑,下意识地把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有点不好意思——总不能说自己的腰伤是因为宋闻觉没控制住力道弄的,更没法解释两人的关系。
付洋点点头,没追问原因,只是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卫衣帽子,动作自然又轻柔,“天这么冷,怎么不戴个围巾?你穿的这卫衣太薄了,容易着凉。” 他的指尖碰到鹿言澈的后颈,带着点微凉的温度,鹿言澈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
付洋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指了指手里的果篮:“我妈前几天感冒加重,住院观察两天,我过来看看她。你要是不着急回学校,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看看她?她昨天还跟我念叨你,说好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聊聊天。”
鹿言澈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直接回学校,可张奶奶确实很照顾他,而且付洋都开口了,拒绝好像不太好;再说,腰上的疼还在隐隐作祟,他也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缓一缓。更重要的是,他有点担心张奶奶的身体——上次见面时,老人还说自己的咳嗽总不好,现在住院了,不知道严不严重。
“好啊,那我跟你一起上去。” 鹿言澈说,声音放得很轻。
付洋的嘴角弯得更明显了,伸手想帮他提手里的塑料袋,“我帮你拿吧,你扶着腰,别累着。”
“不用,我自己能拿。” 鹿言澈连忙摆手,把塑料袋攥得更紧了。他怕付洋看见膏药的说明书,上面写着“适用于肌肉拉伤、跌打损伤”,万一被追问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跟男朋友闹得太厉害才弄伤的。
两人一起往住院部走。电梯里人少,付洋看着鹿言澈扶着腰的样子,忍不住问:“腰伤是怎么弄的?还是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嗯,差不多,就是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抻到了。” 鹿言澈含糊地应着,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撒谎的时候总会紧张,耳尖又开始发烫,幸好电梯里光线暗,付洋应该没看见。
付洋没再追问,只是说:“我认识我们医院康复科的主任,要是贴了膏药没效果,你跟我说,我带你去看看,别留下后遗症。肌肉拉伤看着小,不注意的话容易反复。”
“谢谢付洋哥,不用麻烦了,医生说贴几天就好了。” 鹿言澈连忙说,心里有点发慌——他不想再跟付洋有过多牵扯,怕自己处理不好这份关系,更怕宋闻觉误会。宋闻觉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可在感情上却很敏感,要是知道他跟付洋单独见面,说不定会吃醋。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去,沿着走廊往病房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病房在三楼,308室,张奶奶住的是双人病房,另一个床位是空的,应该是还没安排病人。
付洋推开门,张奶奶正靠在床头看报纸,看见鹿言澈,眼睛立刻亮了,连忙放下报纸招手:“言澈!你怎么来了?快过来坐!奶奶给你留了苹果,刚洗好的,放在床头柜上呢!”
鹿言澈走过去,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说:“奶奶,我来医院买东西,刚好遇见付洋哥,就过来看看您。您身体怎么样了?咳嗽好点了吗?”
“好多了,医生说再输两天液就差不多了。” 张奶奶拉着他的手,掌心很暖,指腹上还有做针线活留下的薄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不来看奶奶?是不是学习太忙了?还是跟付洋闹矛盾了?上次付洋还说,好久没见你了呢。”
鹿言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奶奶误会了,连忙解释:“没有,奶奶,我就是最近要准备体测,还有专业课的作业,太忙了,没顾得上来看您。我跟付洋哥没闹矛盾,就是最近没怎么碰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看了眼付洋,对方正站在桌边削苹果,好像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可鹿言澈却注意到,他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果皮断了一小节。
付洋把削好的苹果递到鹿言澈手里,笑着说:“妈,言澈也没吃饭呢,一会儿我带你们出去吃点东西,医院食堂的饭太清淡,没什么味道。”
“不用不用,我一会儿还要回学校,那个...宋氏集团的宋总还跟我有些事,待会来接我。” 鹿言澈连忙说,故意提起宋闻觉的名字——他想让付洋知道,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想让对方再抱有不该有的期待。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有点愧疚,可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早点说清楚,对两个人都好。
张奶奶却不依,拍着他的手说:“回什么学校?你看你脸色这么差,肯定没好好吃饭。听奶奶的,跟付洋出去吃点东西,再回学校。你要是不放心,让付洋送你回去,顺便跟宋闻觉那孩子认识认识,都是年轻人,也好互相照应。”
鹿言澈还想拒绝,付洋已经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拿起外套说:“就当陪我妈吃顿饭,她这几天在医院也没胃口,看见你说不定能多吃点。吃完我送你回学校,不耽误你等。” 他的眼神很真诚,鹿言澈没法拒绝,只好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有点饿了,早上只喝了半杯红枣枸杞茶,现在肚子已经开始叫了。
他们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张奶奶点了鹿言澈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番茄炒蛋,还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言澈,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唉对了,宋闻觉那孩子是不是没好好照顾你?回头奶奶见到他,得好好说说他,让他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鹿言澈笑着说:“没有,他照顾我很好,就是最近太忙了,没时间陪我吃饭。他知道我喜欢吃糖醋排骨,上次还特意学了,就是做的有点咸。”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带着笑意——宋闻觉虽然有时候会冲动,没轻没重,可对他的好却是真的。会记得他的口味,会在他不舒服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会把他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甚至会为了他学做自己不擅长的菜。
付洋看着他的样子,没说话,只是默默给张奶奶盛了碗汤,又给鹿言澈添了点米饭。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他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听张奶奶和鹿言澈聊天,偶尔插一两句,也都是关于张奶奶的身体和鹿言澈的学习。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可鹿言澈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并不好——尤其是在自己提起宋闻觉的时候,付洋的眼神会暗一下。
吃完午饭,付洋送鹿言澈回学校。张奶奶因为身体还没好,先回了医院。两人沿着路边的树荫走,风吹过,落叶飘落在他们脚边,发出轻微的声响。路上的行人不多,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经过,铃声清脆。
走到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付洋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鹿言澈说:“言澈,你跟春天的时候不一样了。”
鹿言澈愣了一下,转头看他:“哪里不一样?”
“你好像……更开心了。” 付洋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落寞,“是因为宋闻觉吧?上次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们在一起,他看你的眼神,很在意你。”
鹿言澈的心跳猛地加速,脸上有点发烫,点了点头:“嗯,他对我很好。” 他没敢说太多,怕伤害到付洋——其实他能感觉到,付洋对自己的感情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因为他心里只有宋闻觉。
“那就好。” 付洋的笑容很温和,可鹿言澈却能看出他眼底的难过,“只要你开心就好。以前是我唐突了,不该跟你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还可以来找我,就像以前一样——我还是你付洋哥。”
鹿言澈点点头,鼻子有点酸:“谢谢付洋哥,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可他没法给付洋任何回应,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对方死心。
付洋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像对待弟弟一样:“傻孩子,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快回学校吧,宋闻觉该担心了。” 他顿了顿,又说:“腰伤要是没好,记得给我打电话,别硬撑。要是宋闻觉没时间陪你去医院,我可以陪你去。”
“嗯,我知道了。” 鹿言澈说,声音有点哽咽。
付洋挥了挥手,转身离开。鹿言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付洋是真的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