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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暗夜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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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越连夜赶到吴功家里,看到给他开门的男人,文一越神色一乍,颈椎不禁向后仰去。
吴功淡淡瞥了他一眼:“进来啊。”
“你是不是生病了?”
上一次见吴功,还是吴功没有退休的时候。当时的吴功不说面色有多红润,但印堂饱满,精神矍铄,和眼前这个干瘦的小老头判若两人,文一越怀疑要么不是遭遇重疾,要么此人并不是吴功本尊。
“别咒我!”吴功杀气腾腾,“我昨天刚体检完,各项指标都正常呢!”
“那你怎么...”
吴功扫了眼橱柜玻璃门上的自己,确实已经和过去判若两人。
吴功掠过橱柜:“你先坐。”
文一越瞄了眼被衣服堆积如山的沙发,他把半条喂了泥的裤腿轻轻推到一边,给自己腾出座位。
吴功家里像是被土匪扫荡过一样,没一处能看的,要是文书记来了,一定会把他数落成孙子。文一越没有在他家里发现任何全家福、家人照片之类证明他非单身的存在,于是问:“吴所长,你家人不在家么?”
吴功端着两罐啤酒出来:“我是单身汉。”
吴功年轻当特警时,本来都到谈婚论嫁那一步了,但经过一次重伤,对方家人望而却步,这门婚事作了罢,一个人晃晃悠悠,便晃到了这个岁数。
他递给文一越一罐啤酒,“葛伟强的尸体已经移交奉华区刑警队,我找到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严重的由钝器击打造成的颅脑损伤,但是具体死因还要等尸检报告出来。”
文一越慢慢捋清楚吴功的意思:“你是说,你找到了葛伟强的尸体?”
吴功拉开啤酒拉环,这啤酒似乎放了很久,已经没有气声了。他咕噜咕噜痛饮了半罐,爽快地打了个嗝:“不枉老子提前退休,领着我的老家伙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找。我也算幸运,找了不到半年,就找到了。”
短短一句话浓缩了太大的信息量,那是无数个日夜,不分晴雨,一人一狗按时出勤。
“你...没放弃?”
吴功说:“当时我把陆弥的录音交给过好几个刑警队,都是仅凭录音,无法立案。所以我就提前退休去找尸体了。你还记得当初要胡逢宴命的那几个混混么?他们以前都是在巨浪影业从事保安、后勤工作,按我的推理,岚市这么大,我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挖,所以先假设葛伟强的死和巨浪影业有关系,陆弥的死则知葛伟强死亡内幕有关,于是我找到那几个混混的住址,发现他们都是金水村的居民,所以就以金水村为原点,标记出方圆十公里所有有可能的抛尸点,带着我退役的老家伙一个点一个点地去挖。挖了大半年,加上猫猫狗狗的尸体,一共挖了五具,葛伟强的就是第五具。”
文一越从没有经历过如此之大的震撼,他肃然起敬地看着吴功,吴功豪迈地喝完剩下半罐啤酒,向后躺去:“我看着哪个孙子敢不立案!”
“对不起,我以为你放弃了这个案子。”
吴功:“要是你没找到我,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既然我知道了,就必须看到真相到来。”
经过失踪人口DNA对比,吴功找到的那第五具尸体确实是葛伟强,死亡时间和失踪事件也相吻合。
吴功大笑不已,在一阵痴狂地笑声后,他神秘兮兮地问文一越:“你胆大吗?”
文一越如实说:“属于吓不死的一类。”
吴功从茶几上捡起手机,打开相册,翻出一张颅骨照片:“这是刑警到来前,我拍的颅脑伤口。”
吴功担心把大明星吓死在自己家里,所以放大照片至局部,没有显示出埋尸六年的头骨全貌。他指着发缝里些四分五裂的线:“如果没有毒理、病理异常,这里很可能就是她的致命死因。”
文一越问:“为什么这些线的方向会有偏移?”
吴功突然笑了下,趁着文一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照片上,用未开封的啤酒罐砸了下他的脑袋,在文一越的懵圈中,又砸了第二次。
文一越用手护着脑袋:“你的意思是,这是多次击打造成的?”
“没错,她的颅骨呈现线状骨折,而且骨折线长短不一,方向相近,说明是在短期内被集中打击。这种单一原始、像受惊的野兽一样攻击对方的行为,属于典型的激情暴力犯罪,这种加害者,往往偏狭易怒。当然,这些只是我凭自己经验进行的推断,具体结果,还得等官方结果。”
文一越看向窗外,五月的夜色里还残余着春日的静谧。
吴功道:“这是这个案子,你不高兴,想什么呢?”
文一越突然想起了葛伟强的母亲,她似乎叫冯春生,一个出生在大山深处的女性,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为了女儿杀死丈夫后,抵达过的省城法院。在她生命弥留之际,为了给女儿寻一个公道,只身来到千万人口的钢铁森林里,当楼宇之间的穿堂风刮过她残年的躯体时,可曾有人关心过她冷不冷?
文一越道:“我们这些人,有时候是不是太冷漠了?”
吴功拉开另一罐啤酒拉环,这一罐本来是给文一越的。
他笑道:“多少人自己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处理不过来呢,匡扶正义,不能只靠个别人的良心。总之有我们这些专业的在,这种事能少一桩是一桩。”
他美滋滋地又喝了一罐啤酒,仰面自在地睡了过去。
在这之前,他大半年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文一越听着他惊天动地的鼾声,为他盖上被子,悄悄离开。
自己消化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文一越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胡逢宴,胡逢宴却无法高兴起来。
随着葛伟强的死因渐渐浮出水面,陆弥的死亡真相大白的日子,还会远么?
视频会议里的胡建山正在发言,他一如既往地优雅高贵,让所有人如沐春风。听说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藏着他的过往。曾经的原生家庭,感情创伤,社会挫败...它们会成为未来的你看向世界与注视自我的目光。
他好想知道,胡建山平时在镜子前看他自己,也是以这种苦行僧一般的,无欲无求的目光么?
五月一眨眼就过完了,胡逢宴在澳洲的一年虽说不上做出了多亮眼的成绩,但也丝毫没有拉胯,听着澳洲客户们的表扬,老胡的虚荣心已经快撑炸开了。
六月中旬,他将胡逢宴调回来,又派了自己的老秘书亲自去带他。这一整个太子登基的架势,让胡逢宴诚惶诚恐。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一旦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就很难再去关注路上的风景,哪怕是实打实的金银财宝。
他正打算跟老胡表明心意,别让老人家白费功夫,这天下班,胡逢宴正往停车场走着,路过集团大堂,只见职员们纷纷聚集在广告牌下,胡逢宴以为是有内部福利上新了,在远处踮起脚,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去观望。
哪有什么内部福利——
被人群包围的,是一个穿戴严密的人类男性。
“文老师字真好看。”“文老师签我工服上吧。”“文老师真人比电视里还要好看。”
胡逢宴纳闷了,着眼睛口罩棒球帽一样不落,这些人是怎么认出他是文一越的?
胡逢宴给文一越发了条短信,让他待会儿下地下停车场找自己。文一越耐心地签完名,趁着下一波围观群众赶过来前,火速跑去地下停车场。
胡逢宴的特斯拉保费以后,换了一辆低调的吉利。文一越刚开始没找着,直到胡逢宴冲他滴喇叭。
他摘下帽子眼睛口罩,揉了揉被压坏的发型,吉利正好开到了他身边。文一越拉开车门:“去李嬢嬢火锅,吴所长有重要内幕。”
胡逢宴被调回国以后,文一越一直在外地工作,今天早上才回岚市。作为三个月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文一越一上车就把胡逢宴当司机使唤,胡逢宴不满:“你是不是对我太专横了?”
“宇宙中心从来如此,请你谅解。”
胡逢宴笑了声,他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扔给文一越:“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过来了?”
“刚在附近的摄影棚拍完宣传照,就近过来了。”
“拍个照你喷这么香。”
“因为摄影师太臭了。”
胡逢宴打消了今夜去胡家的主意,开车到李嬢嬢火锅店,吴功已经在包厢吃了起来。
“来了?我饿得慌,没等你俩就开吃了,不介意吧?”
“介意。”文一越淡定地坐下,“但是也不会让你吐出来。”
胡逢宴有时候真是爱惨这张淬毒的嘴了。究竟对自己的人格多么笃定,才能活得像文一越一样坦率。
胡逢宴说:“以后有我在,账单都是我的,你俩随便点。”
文一越和吴功交换眼神,文一越说:“能不能你不在,账单也是你的?”
胡逢宴嗤笑:“行,我给你俩老的养老,小的...负责终身。”
“大老爷们说什么负责终身的,臊不臊...”吴功大大咧咧地说着,完全没发现他才是该臊的人。
吴功把一勺鸭肠下入锅,等待鸭肠被烫熟的功夫,道:“我找老同事走了个后门,打听到了葛伟强案件的内幕。葛伟强的决定性死因是外窒息,其余的和我之前的推断大差不差。也就是说,她在被钝器短时间内多次击打颅骨,在奄奄一息时,被活埋了。在她的指缝和周围土壤里发现了微量的荧光纤维,推断是葛伟强挣扎时抓下来的。技侦对比了全国的荧光面料生产厂家,发现证物里纤维的结构和荧光剂成份,和邻省一间服装厂高度匹配。而这家服装厂,是巨浪影业的保安服供应商。”
话太多,鸭肠已经煮过了头。
吴功把一口难嚼的鸭肠送进嘴里,又送了一口王老吉。
“葛伟强是通过‘福爱会’认识黄文忠,她的高中、大学,都收到过黄文忠的直接资助,并且一毕业就进入了巨浪影业,想必这会儿,黄文忠已经被警方带去协助案件调查了。”
送走了嘴里橡胶一样费牙口的鸭肠,吴功又给自己下了一勺猪脑花,这次不怕煮太老了。
他把脑花搁浅在沸腾的麻辣锅里,对文一越和胡逢宴举起王老吉:“我人老了,牙口不行,以后吃火锅啊,别给我点这种费腮帮子的。”
胡逢宴晃了晃手里的王老吉,举杯敬暗夜里的英雄。
可他还没来得及放下杯,便被一则噩耗打断了久违的安乐。
“小胡,爸突然脑出血,我在外地赶不回去,你赶快去海军医院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