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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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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凝固的胶水,黏稠又沉闷地往前挪,带着烧烤油烟洗刷不掉的滞重。
他们都以为关系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僵持下去,直到那天下午。
阳光斜斜地照进店里,在擦得锃亮却难免沾上油渍的料理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
陈睿放在台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一条没有备注姓名的短信跳了出来,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阿睿,我到湛江了。]
陈睿正低头串着香菇,他的手指很稳,往常总能将香菇和青椒红椒间隔得恰到好处。
看到短信的瞬间,他手猛地一抖,竹签尖利的尾部瞬间刺破了食指指腹,一颗殷红的血珠迅速冒了出来,在白嫩的香菇伞盖上留下一点刺目的痕迹。
陈睿脸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泛了白。
他几乎是慌乱地、像被烫到一样抓起手机,死死盯着那条短信,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轻微起伏着,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怎么了?”在一旁“哐当”一声合上冰柜门的何其络察觉到他这不同寻常的僵硬,下意识侧头问了一句,眉头微蹙。
陈睿却像受惊的兔子,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低着头,过长的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眼底瞬间涌起的惊惶与无措,只看到他那截白皙的后颈和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下颌线。“没、没事。”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这反常的平静只维持到傍晚营业前。
夕阳的余晖给街道镀上一层残破的金色,一辆线条流畅、漆面光可鉴人的黑色宾利慕尚无声地滑停在店门外不远处的路边,与周围略显杂乱的电瓶车、小货车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剪裁得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露出小截锁骨。
他身形高大挺拔,容貌是那种经过精心打理的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那双看向店内的眼睛,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审视所有物般的强势占有欲。
林晟径直朝着“我家烧烤”走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不疾不徐的笃笃声。
陈睿正将一摞洗净的盘子归位,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那个厚重的陶瓷盘差点从湿滑的手中滑落,他险险抓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男人走到店门口,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背对着门口、身体僵直的陈睿,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带着几分宠溺意味的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阿睿。”
陈睿像是被这声音刺了一下,猛地转过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借此汲取勇气,将盘子重重放在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们出去说。”他甚至不敢看店里其他人的反应,率先走向店旁那条光线昏暗、堆放着废弃纸箱和空酒瓶、常年弥漫着潮湿霉味的小巷。
男人挑了挑眉,对于陈睿这种划清界限的行为似乎有些不悦,但依旧从容地、像是纵容闹脾气宠物般跟了上去,身影没入巷口的阴影里。
巷子里,光线晦暗。
陈睿背靠着冰冷粗糙、长满青苔的砖墙,尽可能拉开与林晟的距离,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林晟,我们早就结束了。”他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像风中残烛,“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林晟向前逼近一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他试图伸手去碰陈睿苍白的脸颊,被陈睿猛地偏头躲开,那只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结束?我说结束才算结束。”林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固执,“阿睿,别闹了,跟我回去。你知道我想你想到发疯。”
林晟语气忽然放软,带着熟悉的、曾让陈睿沉溺后又恐惧的蛊惑,“以前是我不对,我太怕你离开我了……我改,好不好?”他的眼神看起来无比真诚,仿佛真的痛心疾首。
“你那是怕吗?你是囚禁!”陈睿终于忍不住低吼出来,眼圈瞬间泛红,那不是伤心,是压抑已久的恐惧和愤怒被再次点燃,“我们没可能了,你听不懂人话吗?”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
林晟眼神一暗,最后那点伪装的耐心似乎耗尽。
他突然伸手,固执地一把将陈睿紧紧搂进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勒得陈睿肋骨生疼,任凭陈睿如何挣扎捶打他的后背也不松开,嘴唇强硬地贴着他冰凉的耳廓,一遍遍呢喃,热气喷在敏感的皮肤上:“我想你,阿睿,我真的想你……没有你不行……”
陈睿被他身上那熟悉的、昂贵却令人作呕的雪松调古龙水味包围,那些被锁在空旷别墅里、被切断与外界联系、连手机都被收走的黑暗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让他一阵阵发冷、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屈膝顶向对方腹部,趁着林晟吃痛闷哼、手上松力的间隙,像逃离瘟疫一样用力推开他,踉跄着冲出了巷子。
陈睿头发凌乱,衬衫领口被扯得歪斜,冲回店里时,脸色白得像刚从面粉袋里捞出来,呼吸紊乱,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
这一切,都被站在店门口,本想出来透口气、躲开屋里那令他窒闷气氛的何其络看了个正着。
他看到了那个气质不凡、英俊逼人的男人,看到了陈睿被他近乎粗暴地强行搂住,也看到了陈睿那激烈得近乎绝望的反抗和最后逃离时苍白的侧脸。
何其络听不清具体对话,但那看似亲密。
在他角度看来的拥抱,和陈睿最后那失魂落魄、惊魂未定的样子,让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
他误会了。
原来陈睿有男朋友,而且看起来条件如此优越。原来他们只是闹了矛盾,陈睿才跑来广东创业散心。
现在,人家找上门了,低声下气地哄他回去了。
那自己之前那个醉酒后的表白,算什么?
一个不懂眼色、可笑又多余的笑话吗?
何其络默默回到店……
接下来的日子,林晟每天都会来。
他总是挑晚上人最多的时候来,那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往路边一停就占掉半个车道。
也不嫌塑料凳子矮,一个人占着张四人桌,慢悠悠点上一大堆菜。
什么贵点什么,生蚝、鱿鱼、乱七八糟的点满一桌,筷子却难得动一下。
他那眼神就跟胶水似的,死死粘在陈睿背上。
陈睿在哪儿烤串,在哪儿端盘子,他那目光就追到哪儿,烧得人后背发烫。
陈睿全程板着脸,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把林晟当空气处理。
有时候他不吃夜宵,就中午过来。
手里不是抱着大束香槟玫瑰,就是拎着印满外文字的精装水果。
往门口空桌上一放,像是施舍叫花子:“路过水果店,看着还行,你们分着吃。“
每回这时候,陈睿反应都特别快。
脸一下子沉下来,看都不看那些东西,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拿走,不要。“有次林晟非要往店里塞,陈睿直接拎起那盒车厘子,走到车边拉开门就扔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吴晨熙他们一开始还纳闷,后来也看出点门道来了。
小丫头片子凑在罗夏岚耳边嘀咕:“岚岚你看,又来了。开豪车了不起啊?睿哥压根不搭理他。“说着朝何其络那边使眼色,“络哥这几天脸黑得跟锅底似的,你说他们……。“
罗夏岚正在串韭菜,头也不抬:“少说两句,干活。“
柏潇然坐在收银台后面算账,眼镜片反着光。
他看看门外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又看看后厨闷头烤串的何其络,觉得这出戏比电视剧还精彩。
就是苦了络哥,这几天直播都是无精打彩的,魂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只有何其络。
他气压一天比一天低,像一块沉甸甸的、吸饱了水汽的乌云笼罩在头顶,随时都能拧出苦涩的汁液。
串肉串时,他下手没轻没重,“咔嚓”一声,竹签应声而断,尖锐的断口差点戳破手心。
直播时更是心不在焉,粉丝问东他答西,眼神常常空洞地望着某个虚无的点,像是灵魂被抽走了。
他不再主动跟陈睿说话,甚至尽量避免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偶尔不可避免的视线接触,也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
休息时,就一个人默默蹲在店后门那个沾满油污的小马扎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望着墙角那丛无人打理、蔫头耷脑的野草发呆,周身都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浓得化不开的低落和酸涩气息。
何其络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躲在角落里,偷偷舔舐着那点刚刚萌芽就被现实无情掐灭的心思。
在“正主”面前,他那点隐秘的情愫显得如此滑稽、不堪和微不足道。
他只能把所有的酸涩、闷痛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一个人消化这漫无边际的、自作多情的难受。